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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黛(86)

李茂新一脸傲然,“以我纵横花丛多年的经验看,柳姑娘方才不但没动气,反而还有几分高兴。”

闻人羽还他两个字“放屁”。

苏长青仍然沉着脸,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真的?”

李茂新回头四顾,看了半晌才发现,原来问话的是苏长青。

他憋住笑,也做出个严肃模样来,对应苏长青的“如临大敌,愁绪万千”,“那当然,我骗谁也不敢骗长青你呀。”

他只差拍胸脯保证,没料到苏长青却冷冰冰吐出一句,“不可能。”

苏长青前所未有地想念起云游天涯的父亲,想着父母留下的难题,绞尽脑汁也找不到解决之法。

只能当不知道,不确定,敷衍过去。

夕阳的光照应在一汪碧水之上,翠绿的底色映出晚霞绯红,绵延千里。云中落下两只鹤,在水畔悠然漫步,一时低头啄食,一时引颈长鸣,举手投足全是雅意。

衬得水池之后,半山狼藉,显得越发的突兀与萧条。

火舌席卷之处,仍是寸草不生,岩石突兀,赤裸0裸将伤疤展露于人前。

自然也包括她赤红焦烂的半张脸。

她似白鹤振翅,挥剑凌空,剑气四散,如雪花飞溅,潇洒绝伦,身与剑形神归一,剑如其人,灵若游龙,快如疾风。

即便练得满头大汗,手腕胀痛、身体迟缓也似浑然不觉,她心中唯剩“练剑”二字,再装不下其他。

郑夫人端着点心,固执地站在绯云之下等待,母女二人一个赛一个的倔强,任谁来劝都不肯挪步。

她看着眼前面无表情,一遍又一遍练剑的女儿,看着她红肉模糊的半边脸,心下疼得滴血,也恨得痛心。

“彤儿——”趁郑彤换招的间歇,郑夫人忙上前几步,劝道,“再是醉心剑术也不能不吃饭啊,你这样不吃不喝的,身体怎么受得住?来,听娘的,先吃过饭,歇口气再练,等你吃了这顿饭,娘立刻就走,绝不再吵你。”

郑彤挽剑于背,转过身,夕阳的最后一线残光照在她脸上,将生满细小燎泡的创面渲染得森森可怖。

郑夫人已经看过无数遍,却还是僵直了背,努力牵动嘴角,把刚才的笑容保持下去。

郑彤看了郑夫人片刻,继而垂下眼,沉默地转过身,回到屋内。

水池边,一双白鹤扑闪着翅膀飞走,已然吃得半饱,要去天边成双成对,逍遥自在。

郑彤坐在桌面,低着头,面无表情,如同动物进食一般一下接一下往嘴里塞食物,眼睛也不眨一下。

郑夫人看着看着,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她想要宽慰心绪沉重的女儿,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唯恐哪一个字刺伤了她,令她更不愿意再开口说话。

郑彤的耽搁到傍晚的午餐还未吃完,郑夫人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郑彤端碗的手一顿,郑夫人连忙捂住嘴,把脸转到一侧,企图避开郑彤淡漠的视线。

而郑彤不过淡淡瞟她一眼,借着继续埋头吃饭,不多久便放下碗,粗粗饮一口茶,站到门外对着院子里两人合抱粗的柳树休息。

郑夫人赶忙擦干净眼泪,因着潇湘馆轻易不许旁人进入,她只得站起身亲自将桌上碗筷收拾干净。

走时盯住郑彤,“入秋了,夜里凉,不要练得太晚。”

毫无意外,郑彤依旧只给她一片背影,一个字不说。

暮色四合,天黑如墨,郑夫人离开潇湘苑时,郑彤的身影仿佛化作石像,凄苦而又孤独地立在山水画池之间。

她长长叹一口气,无奈到了极点,也恨到极点。

回到书房,郑云涛果然还在提笔着墨,眉心深锁,愁容凝肃。

听见门响,他头也不抬地问:“彤儿怎么样了?肯吃饭了吗?”

郑夫人依旧叹气,回身和上门,满心担忧,“还能怎么样?勉强吃了些,但也是……算了,总比前些日子不吃不喝的好。”

“还在练剑不成?”

“劝不住,一睁眼就是练武,余下的什么都不管,从前多么爱笑爱闹的孩子,现如今连话也不说,叫我看了……真是揪心地疼……”不说还好,一提起,眼前便浮现出郑彤木然的脸,让人心如刀割,郑夫人受不住这钻心的疼,忽而捂住胸口,大哭起来。

郑云涛赶忙搁下笔,上前扶住郑夫人,大掌轻拍她后背,两人相依相偎,情深不移。

“夫人且忍一忍,彤儿自小坚韧,一定能挺过这一关,咱们这做父母的,总不能连个孩子都不如吧。快擦擦眼泪,切莫哭坏了身子。”郑云涛取过郑夫人手帕,低头细细替她擦去眼角泪珠,因贴的近了,他能清楚地看见郑夫人眼角横生的皱纹,密密实实,刀刻一半,将她年华早衰的事实毫不掩饰地展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