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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黛(74)

柳黛心中无奈,只当是许久不曾活动,跟住他来锻炼腿脚,于是无声无息贴上去,似影子一般跟着苏长青从小侧门进了荣安伯爵府。

柳黛对荣安伯爵府记忆模糊,依稀记得是百年前便得了爵位,现如今到这一代已然不再是京城贵妇们议论的中心,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够不上,唯一一次听大夫人提起,还是聊到往事,谈起融安伯爵续弦再娶,迎的也是二嫁妇,虽说是郡主,但到底是……呀,说不得说不得……大夫人说起这话时掩住嘴偷笑,掐了话换另一句,称这就是正正好,实打实的门当户对。

眼下苏长青跟着门房走到正院,很快换了个穿酱朱色袄子的妇人将他引入院内,而苏长青对这一切似乎已经烂熟于心,期间连话都不见多说一句,沉默得像个哑巴。

正房已有人等候多时。

屋内妇人风髻雾鬓,一支点翠缉珠嵌宝花丝凤钿极尽奢华,映出满屋珠光璀璨,绚烂浮华。

她朝苏长青伸出手,似乎想等他上前来握,但等了许久也只是空等,只得局促地把手放回膝头,柔声唤,“长青,你总算来了。”

苏长青低着头,闷闷地回上一声,“母亲安好。”

柳黛伏在屋顶,穿过瓦片之间的缝隙,只看得见苏长青低垂的头颅,以及邕宁郡主膝上潋滟的牡丹纹。

她被苏长青这一声“母亲”惊得忘了呼吸,月如眉只同她说过苏长青他亲爹是苏木柏,可从来没提他母亲是王府出身,担着郡主的封号,原是个名门贵子,难怪月如眉要挑他做女婿,竟是算盘打得噼啪响,半点不吃亏。

邕宁郡主双手交叠在膝头,略显不安,勉强稳住心神答:“我在京城自然样样都好,只是你……我儿远在深山,日子清苦,不知天冷有没有衣穿,年节里又有谁替你加餐,这些年每每想起我儿在外,我这做母亲的……心里就跟悬着刀尖子一般,没有一日能安心……”

“母亲……”苏长青为难道,“我心意已决,回京一事不必再提。”

邕宁郡主低头拭泪,柳黛本以为她还要再哭上一小会儿,不料冷不丁听见一声“小兔崽子”,声线陌生,令她以为当下还有第四个人,她四下环顾之后才确定,这一声咬牙切齿的“小兔崽子”,便是出自于方才还在慈母落泪的邕宁郡主。

郡主撑着扶手,挪一挪位置,斜靠着换个更加舒服的坐姿,“你这是翅膀硬了,娘的话都当耳旁风,软硬不吃。放着好好的京城公子哥儿不做,非要去练武吃苦,当个江湖游侠。你说你学学闻人羽行不行?那半吊子功夫足够在满京城显摆,四处斗鸡走狗,再往勾栏瓦舍里消遣消遣,也知道什么是快活,什么是情爱,什么是人间正道。可你非得跟你爹学,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镇日里愁眉苦脸,忧国忧民,总以为自己能成大事,最后连个妻儿都护不住,活该他躲进深山没脸见人,算什么男人?”

苏长青的眉头皱成个川字,望向邕宁郡主的目光当中有无奈也有……嫌弃……甚至于恼怒。

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有苦难言。

这感觉似曾相识,柳黛想起来,许多次他都曾经这样看过她。

苏长青道:“母亲,当初是你要和离……”

“那也是他有错在先。”邕宁郡主反击打得又快又准,根本不给苏长青解释的机会,立刻调转下一个话题,“这回进京,你去过苏家没有?”

苏长青摇头,“不曾登门,父亲已被苏家除名,不许我与苏家有任何接触。”

“哼!你爹的话你倒是言听计从,你娘的话你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出了这扇门就忘得一干二净。”

“娘……”

“我管不住你不要紧,回头我就给你找个厉害媳妇儿,让你媳妇儿好好管教管教你。”

“娘,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邕宁郡主稍稍坐正,发髻上那只点翠凤钿随之一晃,险些晃花了柳黛的眼。

她眉毛挑高,神采奕然,“你的婚事至多等到二十,要不是……算了,反正你那门子娃娃亲,等到二十岁已经算对得起她。至于人选,只要不跟郑云涛他家沾边,任谁都好说。怎么样,我儿是喜欢名门闺秀,还是将门虎女?要不然,将就将就,小家碧玉也是可以的。”

苏长青弯腰长拜,只差跪下来求她,“娘——您放过我吧,儿子志不在此,今生只想做个云中游侠,无拘无束,实在无需拖累旁人。”

邕宁郡主被亲生儿子扫了兴致,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忍心,只得瘪瘪嘴,莫可奈何,“你这人,真真没意思。生你不如生个玉枕,热天还能拿来消暑,你却只会添油加火,迟早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