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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黛(63)

“师弟,劳你斟酌措辞。”

“行行行,我下回注意,下回注意。”闻人羽抬手止住苏长青的责问,他只怕苏长青一开口便是长篇累牍,不过一个时辰不会完,他决心找些要紧的事牵走对方注意力,“昨日我与你提过的事,你想清楚了吗?”

苏长青显然一愣,没料到闻人羽会倜然提起这一件,他收敛倦容,眼底凝重,细思过后才开口,“主上之托,万死不辞。”

闻人羽展开折扇,扇面上的“踏雪寻梅”在晨光之下显得格外艳丽,如鲜血一般红得刺目。他仍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说起话来轻描淡写,“好个万死不辞,我、如海、朝山都与你一同去,死亦无悔。”

苏长青端起茶杯,与闻人羽碰杯盟誓,两人目光相接,一个严肃一个泰然,但深藏心底的无不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壮义气。

闻人羽仰头再喝一杯,“但愿咱们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这花花世界,我还没看够呢。”

苏长青难得一笑,语气松快,“待此事了结,我一定押着你去给柳姑娘赔罪。”

“呵——那可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苏某不才,对付师弟你还算绰绰有余。”

“好大的口气。”闻人羽还想要反驳几句,忽而身下一痛,“不好!”

“怎么了?”苏长青急忙问。

“茶喝的太多,憋不住了。”闻人羽弓腰驼背,逃命似的往茅房奔去。

门外风清气朗,晴空湛蓝,正是一年当中最灿烂的光景。

郑夫人从落霞馆离开,便径直走到郑云涛书房,她推门时郑云涛正在低头写信,听见门声郑云涛十分之谨慎,以最快的速度叠好信纸,收进信封。

“云涛——”她在门口略等一等,等郑云涛收好信,这才慢慢走近,将托盘上的银耳莲子汤放在书案一角,“你素来苦夏,莲子汤最是解暑气,你歇一歇,先喝汤。”

“夫人辛苦,往后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不必自己来做。”郑云涛端过白瓷盅,畅快喝汤。

郑夫人柔声道:“给你做,我心里高兴。”

郑云涛捏一捏她手背,千言万语尽在此。

他与她相濡以沫二十年,夫妻之情早已拨开世俗牵绊,非常人所能体会。

郑云涛喝完银耳莲子汤,郑夫人抽出别在衣襟上的绣帕为他擦干净嘴角,这才说:“我方才从柳姑娘那过来,我仔细瞧过,确是受伤,伤在要害,做不得假。”

郑云涛放下碗,沉吟道:“夫人认为……”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若在生死关头都能作假,那城府实在太深,我看着……不像。”

“嗯……夫人言之有理,想来长青这回误打误撞的,也算替咱们打消疑虑,夫人也不必为担心彤儿彻夜难眠。”九华山上发生的事情哪里能逃得过郑云涛的耳目,不过是不去拆穿罢了,小孩子家家小打小闹,都随他。

“唉……我这回真是里外不是人,让彤儿对我也生了怨愤之心,不过彤儿这孩子也是当真长大许多,遇事不吵不闹,自己个想办法解决,却教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不是滋味。”被女儿猜忌戒备,郑夫人想来心中难过,忍不住低头叹息。

郑云涛起身将夫人揽入怀中,安慰道:“彤儿总有长得一日,将来嫁人成家,相夫教子,与我们难免有分离之日,夫人且放宽心,来日方长。”

“我可不舍得彤儿远嫁,难道云涛你舍得?”

“我自然是不舍,不过……”

郑夫人吸一吸鼻子,缓住一口气,平复鼻尖酸涩,“我看长青那孩子就很好,他自幼在你我跟前长大,性子宽厚,为人正直,天分足、根基好,将来不会比同辈人差。”

“噢?看来夫人已有人选,那我这个做老丈人的还有什么话说?”郑云涛望着夫人,张开长臂玩笑道,“长青这孩子我也喜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断了他的人生,还要抢他挑中的良婿吗?

“没什么,夫人说好,那便好。”郑云涛眼底一沉,心中涟漪骤起,不愿再多言。

有些事情,他未与夫人提及,因这是自己心中一点羞耻的隐秘,从不与旁人倾诉。

昨夜他竟还能梦到她,梦中她红衣似火,眼底没少皆是倨傲,手中“多媚”就架在他脖子上,翻手就能取他性命。

她说:“郑云涛,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我今日不妨明白说清楚,我不单要杀你,连宫里头那龟缩不出的狗皇帝我也照杀不误。”

她漆黑眼瞳里燃气一簇火,烧得他神魂俱裂,一个闪神已然身首异处,死在削铁如泥的“多媚”之下。

梦醒时却像刚刚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浑身热汗,四肢疲乏,一呼一吸之间沾染着偷食的余味,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