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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黛(51)

“我去请我爹。”郑彤兴冲冲的,这就要去找郑云涛。

柳黛偏过头努力回想,当夜她从暗处偷袭,并没用上十分力,不至于将苏长青伤得如此之深。正琢磨着,忽而发现苏长青腰带里透出半片玉佩,这玉只从他墨色腰带里探出一只角来,翠色温碧,通灵剔透,形状似振翅又似蟠龙,柳黛瞧着眼熟,躬下0身将玉从苏长青腰间抽出,却不料他不但把玉佩藏在腰带后头,还要系一根红绳牢牢锁住,柳黛不好硬扯,只得弯着腰凑合看。

这玉只半个巴掌大小,双面无暇,是田青白玉,整片玉应当是蝴蝶振翅形状,两面雕花,栩栩如生,确是一上等好玉。说是“应当”,全因这只玉蝴蝶只剩半片,想飞却阖动不了翅膀,只能委顿在腰间。

“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

她幼年时便熟读这首诗。

“不能碰不能碰,这东西我大师兄可从来不让碰的。”郑彤在一旁着急跺脚,这就要来抢柳黛手上的玉佩,被柳黛侧身轻轻一避,不知怎的仿佛立一座泰山在跟前,她无论如何越不过去。

分明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郑彤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没办法从她手上抢东西。

陈怀安上前来,耐心劝说:“柳姑娘,这玉佩是大师兄心爱之物,还请柳姑娘手下留情,谨慎为之。”

一个两个地劝,聚在耳边苍蝇似的烦人。

柳黛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没想到苏长青会如此宝贝这个破烂玩意,她心里不只是失望还是满意,一时之家心思翻涌,五味俱在。

她讲不明白便把玉佩又塞回去,面无表情地说:“我累了,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聊”字落地,也不等任何人回应,急匆匆便推门出去,一溜烟便跑个没影,连郑彤都没追上。

“她跑什么呀?她认识回落霞馆的路?”郑彤满腹疑问。

陈怀安同样一头雾水,“我哪知道?”

柳黛知道,她这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仅剩的那些微的仍然美好的记忆中就有这半片玉佩,在她被万蛊噬心的无数个痛不欲生的夜里,半片蝴蝶一首诗,便是她唯一的寄托。

她以为一切只是一个无聊又无趣的玩笑,哪会有人记一辈子?

“真老套。”

她面对一堵墙,嘲笑这个故事过于惨淡,世人已在茶寮话本里听过无数回,怎还能一遍又一遍上演。

她怪苏长青打乱她的节奏。

对墙立誓要杀了他。

越快越好。

入夜,郑云涛与夫人吹灯上床。

郑云涛每日珍惜就是暗中低语的辰光,夫人在他耳边轻言细语,时光仿佛倒回二十年前,彼时青春正盛,你侬我侬,爱得天地都失色,不似眼下,夫人失色,他失心。

夫人撑着上半身替郑云涛掖一掖被角,口中说:“长青那孩子如何了?我见你今日从望山楼回来脸色变不大好,白日里有人我也不方便问,是不是伤得太重不好医治?”

“倒不是。”

黑暗中郑云涛沉思许久,仿佛在考虑措辞,他不出声,夫人也不催促,等桌台上的红烛爆出个火花,才听见他说:“这掌法、这内力,似曾相识。”

“怎么说?”

“十七年未见,隐月教,噬心掌。”

短短一句话,每个字都能掀起滔天巨浪,搅得江湖再不得安宁。

郑云涛的声音不大,说完便如泥流入海再无波澜。

一间屋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若侧耳去听,窗外叶落声都能入耳。

夫人迟疑,“隐月教……已然龟缩多年,噬心掌素来只有教主承袭,月江停腿脚不便哪能追到灵云山下……”

“想来当今会噬心掌的不止月江停一个,魔教怕是又要出乱子。”

“可是教规森严,重于泰山,谁敢违抗?”夫人喃喃自语,“三百年来从没人敢越雷池一步,除了她。”

“可她已经死了。”郑云涛笃定。

“是呀,她已经死了,死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世上哪能有人死复生的事呢?鬼怪只说无非是人吓人,何必自扰?她绞尽脑汁安慰自己。

郑云涛冷哼道:“倒要看看,月江停这个残废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夫人晓得他最恨邪门歪道,这档口自然不好插嘴,只柔柔依在他身边,闭上眼,静静享受此刻安宁。

但郑云涛心中记挂着许多事,有江湖壮阔,也有豪情干云,不单只有她。

“今日来的那位柳姑娘,你查问过了?有何异样?”

“仔细查过,应该是位不会武功的大家闺秀,步伐呼吸都与普通人无异,想来那《十三梦华》确是被南英盗走,藏在柳府。”

“一藏藏上十七年,不是说魔教中人最是长情,怎么她主子月如眉死了,她反倒苟活多年,还到贵人府邸当起了奶嬷嬷,真是可笑。”此时此刻,郑云涛的眼睛在一团浓墨似的黑暗当中显得格外清亮,他看着眼前,却又将心思放在天边,总让枕边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