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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8)

作者: 席云诀 阅读记录

这一路上他却没想起这把伞原有的妙用……谢枕汀见状缓下脚步,又有意留神着脚下——没有女子走路会如他一般大步流星。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只剩几步之遥,叶帛玉朝他的方向转过脸,唤道:“谢姑娘。”

他果然记得他的脚步声……

好在谢琬婉提醒在先,出门前他还特意往身上洒了点谢琬婉的香粉,熏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要力求与真实的谢琬婉贴近,只有如此行事。他安慰自己就当是为了成全妹妹的一桩好姻缘,这根红线上最大的疙瘩一定是他打出来的。

谢枕汀停驻步伐,抬起脚尖在地上轻轻击打了两下,就当做回应了。

叶帛玉没问他为何还不能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伞向前递,一面说道:“这雨来的突然,不知附近可有卖伞的地方?”

“姑娘先撑这把伞吧。”

这动作唬得谢枕汀一惊,第二回与叶帛玉相见,他加倍小心谨慎,下意识以为叶帛玉是要来为他撑伞,这样的动作只怕一下子就能丈量出自己比叶帛玉还高出几分的身形……没听清叶帛玉说的话他就去抓伞把,仓促中触及到对方微凉的手,旋即叶帛玉便将手撤开了。

话音落地,谢枕汀也抓着伞愣在了原地,叶帛玉却立在了伞外,暴露在雨幕中。

他怎么能让叶帛玉为他淋雨?

谢枕汀上前一步,伸长手臂让伞面重新罩住叶帛玉,另一只手在叶帛玉手上描画道:伞很大,我们一起遮。

他低头才发现叶帛玉将手虚虚攥成拳,仿佛掌心里还握着什么东西,只在他将手指落上去时立刻松开了,里面只有无形无色的空气。

谢枕汀抬眼暗暗观察叶帛玉的神情,看不出什么。骤然失去了这把平素相伴相持的伞,只怕一时间不能习惯吧,正如武者依赖一把神兵。

可叶帛玉适才却不见犹豫地将这把伞递出来了。

他又写道:我来撑伞,从前常去学堂为兄长送伞撑伞,习惯了。

指尖凝顿,谢枕汀最后飞快地落下几个字,落点极轻——

公子愿意相信我吗?

写完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他站到叶帛玉左侧,有意隔开一寸距离,又轻轻将撑伞的那只手肘靠过去,虚虚贴近对方的手臂,以提醒自身的存在——这段路,可以由他来牵引他。

他见到叶帛玉垂下眼去,轻轻勾动了一下嘴角。

“我信你。”

☆、第 7 章

“好女坊”之所以有这个名字,顾名思义,是因为这里有很多女人。“好女”在此地专指有一技之长的女工。余杭郡最大的织造局就坐落此间,周遭还簇拥着众多丝织坊、苏绣坊和制伞坊……多为江南一带的特产,如是大大小小的工坊里就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女工,是钱塘最繁荣的几大坊之一。女工们蕙质兰心,将坊市规整得井井有条,妆点得有声有色。倒成了这一带除西湖以外、文人雅士和眷侣们偏爱流连的地方。

谢琬婉将这次会面定在“好女坊”,倒也不能说没用心思。

坊间街道整洁,沿街挂出了花灯、花伞,种植了兰花、萱草……一些丝织坊的院墙葺得低矮,院子里排排挂满了绫罗绸缎,在日头下璀璨生光,如一片绚丽的锦绣海。

好女坊最不缺的就是伞,过往行人大可信手从街边取下一把,再将铜钱挂在店门口的绳索上便是了。可谢枕汀全当没看见,一路默不作声地为叶帛玉擎着伞,春雨将空气、微风皆打湿,他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香粉味被浸润得更深几分,正觉尴尬,又隐隐嗅到另一种气味,谢枕汀不擅风雅之道,闻不出其间用了哪种花草,只是随之想到了春雪消融、又或是剥落的竹箨——是雨水将身边人原本浅淡的香气洇染了出来。他侧目瞥向叶帛玉,只见雨水将万事万物氤氲出了一层朦胧的毛边,唯有近在咫尺之人明晰可辨,他的轮廓被衬托得愈发鲜明,侧脸被衬托得愈发沉静,两排轻垂的睫羽又直又密,方知浓墨之色原来也足以惊心。

他领着人往南边走,走到坊市的尽头,清风徐来,吹动一池碧水泛皱,荷花微低螓首,荷叶翩跹如舞,只有水边停憩的几只小舟岿然不动。

谢枕汀告知叶帛玉:“我在这里雇了一条船。”

这一次,他带他来游湖。

钱塘之地,游湖理应首选西湖,可谢枕汀当然不会选择西湖,那地方人多口杂,何况就在叶家大门口,指不定得撞上叶帛玉的多少熟人,当场揭穿他鱼目混珠的把戏。再则说料想叶帛玉自小在西湖边长大,对那一带的风光早已烂熟、腻烦了。

好女坊的这片莲湖虽不大,比不上西湖的曲院风荷,但也别有意趣。这时节莲花尚未开放,个个含苞带羞,有如豆蔻少女。雨打荷叶,如银珠滚落玉盘,伴着湖边浆洗的女子捶打衣物的声响,滴滴答答——嗙、嗙、嗙——此起彼伏,竟有几分和谐。藕花深处有荷香漫溢,枝枝蔓蔓纠缠缭绕,遮天蔽日,将天色掩映成一面小小的玉盘。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歌声,清越婉转,盘旋在玉盘之中,料想是前来采摘莲藕的渔家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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