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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宫令(40)

在林泓愤怒的迫视下,蒖蒖手忙脚乱地将春盘搁回食盒,匆匆送回厨房,而林泓召唤阿澈的声音又清晰地传至耳边,他在下令,要求阿澈迅速取水来清洗书房,并焚香除秽。

她精心准备的佳肴,原来在他看来竟是秽气。

蒖蒖撂下春盘,恍恍惚惚地出了厨房,只见面前景象如水中幻影,开始在目中漾动。她感觉到泪珠快要坠下,于是不顾辛三娘的呼喊,迅速奔离了此地。

毫无头绪地狂奔一气,待眼泪流尽,蒖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山崖边,林泓弹琴之处。她筋疲力竭地在亭中坐下,面对千山万壑,逝水流云,心底一片苍凉,只觉自己家破人散,而今又被老师厌弃,偌大天地,真是再无容身之处了。

极目处远岫含黛,足下山岚氤氲云生烟,蒖蒖自温暖房间奔出,此刻衣衫单薄,枯坐良久,逐渐感到寒意浸骨。她抱膝而坐,正在瑟瑟发颤,忽然一件斗篷从天而降,犹带兰室温香,将她罩在了春天里。

她侧首以顾,阿澈在她错愕注视下迤迤然坐在了她身边。

这个清俊的少年比她还小两岁,但现在看她的目光带着兄长一般的善意:“快回去吧,山里冷,说不定还有野兽,可别做了野兽的春盘。”

蒖蒖瞪了他一眼:“你和三娘都这样骗人。若有野兽,你和老师还会天天来这里?”

阿澈笑道:“就算没有野兽,遇到坏人也惨呀。你道人人都和公子一样良善?”

“唉,”蒖蒖长叹,“老师今天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想把我碎尸万段。”

“人总有一些禁忌不能触碰,对公子来说,豚肉是一条,洛神是一条,你拿豚肉供奉洛神,正好两条都犯了。”阿澈道,“公子认为豚肉能令人暴肥而召风,又耗心气,所以从不食用。他以前虽未向你明说,但你一直没发现他从未吃过这种肉么?”

蒖蒖回想林泓饮食,确实一向只觉得他偏爱素食,但没留意到他对豚肉忌口。又想到以前凤仙所言:“你眼中的蜜糖,他看来可能是砒霜,不见得我们觉得好的,他人也一定喜欢。”顿时深感自己冒失,向阿澈叹道:“这回的确是我错了。”

“那我索性说了吧,这不是你第一回 犯错。”阿澈笑道,“你上次把公子的青铜花瓶绿锈刷干净了,公子就默默地在心里吐了一回血。”

见蒖蒖很是讶异,浑然未意识到此中问题,他耐心解释:“公子用的那四方瓶,是出土的古铜器,入土年久,受土气深,因此长满铜绿。然而那铜绿可杀虫,可防腐,用来盛水养花,瓶里的水不易变质,所插的花可保多日鲜妍,如同在枝头一般,蓓蕾很快绽放,但凋谢较晚。而你把铜绿刷掉了,这功效也就会衰减许多了。”

蒖蒖这才明白,为何林泓那日看见刷干净的铜瓶全无喜色。又是一声愧疚叹息,再问阿澈:“你怎不早些告诉我?”

“公子让我别提了,”阿澈道,“他说你是满心好意地为他清洗花瓶,虽然犯了错,但是无心之失,若因此受斥责,肯定会很难过,所以就此作罢,让我也当此事没发生过。”

见蒖蒖低首不语,阿澈又道:“公子不喜欢多说话,也不太会问别人的感受,但他虽然不问,却会将自己心换作他人心,设身处地地看事情,所以能忍便忍了,不能忍的就发发火,回头想起你的好来,估计叹叹气,又系上袖子为你做饭去了。”

蒖蒖想笑,又觉得很是心虚,轻声问:“老师会这么快原谅我么?”

阿澈道:“我与你赌五文钱,这会儿他正在为你做饭呢。他功名利禄都不放在心上,又岂会为你这点小事念念不忘地哀戚怨怼。”

蒖蒖唇角上翘,终于呈出明亮笑颜。阿澈与她相视而笑,须臾转顾眼前云海远峦,朗声唱道:“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蒖蒖回到问樵驿,先去了书房,讪讪地向林泓道歉,把两次所犯的错误都述说一番,恳请林泓原宥。林泓不置可否,只示意让她退去。此时天色已晚,亦不见他有招呼自己进膳的迹象,蒖蒖有些失望,心想怕是要被迫收下阿澈那五文钱了。退至门外,迎面遇见正为林泓奉上洁净茶具的辛三娘,三娘当即高声道:“蒖蒖回来了,还没进晚膳吧?我厨房里还有一些蒸饼和小菜,你去取了吃。”

辛三娘知道林泓爱洁净,所以另设厨房,自己与阿澈、园丁的饮食皆在自己的小厨房做,不与林泓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