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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宫令(29)

蒖蒖看看兀自沉睡的男子,心想这只怕是他的夜宵,郁闷地搁下汤匙。转念又想,自己显然是被他所救,而他全身上下都写着“人美心善”四字,那么这梅花面片必然是他煮了准备给她食用的。于是愉快地重拾汤匙,迅速将那鸡汤面片吃完。

收拾好汤盅,蒖蒖再看鹤膝棹上茶盏,见那茶盏透明,似水晶琢成,盏底有几枚蜜渍花蕾。此刻铫子中泉鸣若松风涧水,蒖蒖待水滚如腾波鼓浪,提起铫子,注入少许入汤瓶,又稍待片刻,再提汤瓶注水入茶盏。盏底的花蕾被热水激起,在盏中回旋舒展,花瓣依次绽放,原来是玉蕊檀心的罄口蜡梅,外缘花瓣呈蜜蜡黄色,而中心呈紫色,花形半含,很是优雅,且蕴异香,随熟水热度升腾而上,蒸汽丝缕过处,皆是馥郁花香。

蒖蒖饮下这蜡梅花茶,心中颇感和暖。收好茶具,重新在那藤椅边坐下,此刻才发现此地地面温暖,砖下似有炉火,热度源源不绝,令这房中薰和如春,也使她浑然忘了外间有怎样的漠漠寒林。

这温暖的感觉令她眼帘渐趋沉重,她倚靠着藤椅,像那椅中男子一般,沉沉睡去。

她是被冻醒的。冷到醒来之前先打了个喷嚏,她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得吃了一惊,蓦然坐起,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洞穴之中,一位农妇正在把一堆干草往她身上拨。

那农妇四十多岁光景,周身上下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冷冷地拉长着脸,见蒖蒖醒来也未停下手中动作,继续把干草拨到蒖蒖身上盖住,然后坐到附近燃烧着的柴火堆旁,才道:“别睡了,若不是被我发现,你早冻死了。”

蒖蒖茫然打量周遭,半晌才问那农妇:“我为何在这里?”

那农妇道:“你都不知道你为何在这里,我又怎会知道?”

她语气冷硬,还隐含奚落之意。蒖蒖不悦,忿然道:“我明明睡在一个又香又美的房间,身边还有一位好俊秀的公子。”

话一出口才觉似有不妥,而那农妇鄙夷的眼风已扑面而来:“怎么现在的小姑娘说起春梦来竟如此坦荡的?”

第二章 问樵先生

蒖蒖感觉到双颊发烫,旋即意识到要反驳这农妇惟有澄清事实,遂把昨日晕倒至夜晚苏醒时所见情形一一告之,连带着房中家具、器物形制及鸡汤面片蜡梅花茶都细细描述一番。

那农妇听了似有两分相信,却又道:“这附近没有你所说的屋舍和公子,倒是山间常有精灵作祟,花鸟走兽,甚至山石泥土都可吸收天地灵气幻化为人形。去年我邻居家的四姑娘七夕那天在山下买了个泥做的摩诃罗,是个戴着金镯子的男娃,看上去白胖可爱。四姑娘很喜欢,晚间睡觉便把这摩诃罗搁在床头。结果那天夜里,就有一位公子来敲她的门,说仰慕她已久,想与她相见。四姑娘从窗边窥去,见那公子生得十分俊俏,就开了门……”

蒖蒖听得入神,见农妇在此停顿,立即追问:“然后呢?”

农妇抛了个白眼:“然后?你就当他们盖着被子聊了一宿吧。”

蒖蒖才觉出此中有不便细述之处,双手捂住微红的脸颊无声地笑了笑。

“那公子天没亮就走了,走之前送了四姑娘一个金镯子。第二天,四姑娘取出金镯子一看,你猜怎么着?”农妇绘声绘色地讲着,不忘提问引导蒖蒖思路,宛如一位说书先生。

蒖蒖笑道:“她肯定发现金镯子是泥做的。”

见她迅速猜到,农妇有些失望,垂下适才高高撑开的眼帘继续道:“是呀,她赶紧看床头的摩诃罗,发现娃娃手上的镯子不见了,这才明白那位公子就是这摩诃罗变化而来。”

“然后呢?”蒖蒖再追问。

农妇道:“四姑娘便把摩诃罗砸得粉碎,那位公子就再没出现了。”

“啊?”蒖蒖很是意外,“就这样砸了?”

“那当然,”农妇蹙眉看着她,觉得此女真是厚颜之极,“不砸,你还等着他夜夜来找你呀?”

蒖蒖觉得好笑,又有几分害羞,拨开干草抱膝而坐,将脸埋在双袖间掩饰难以抑止的笑容,而这动作令她清楚地闻到了衣袖上所沾的紫藤香。她想起那绿漆小荷叶上的香鼎,再忆及晕厥前那鹤看她的眼,有一些恍惚,心想,昨夜所见,莫不是鹤精变化的幻境?昨夜那人,白衣上有黑色缘边,还真像鹤的颜色呢。但若是幻境,这紫藤香也应该消散了吧,却又为何沾衣不去?

那农妇似乎很看不惯蒖蒖,蒖蒖问她如何称呼她也不答,问她问樵驿怎么走也说不知,稍坐片刻,从柴堆火灰中扒出两个煨熟的芋头抛给蒖蒖,叮嘱说山上寒冷,不时有走兽出没,甚是危险,最好尽快下山,然后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