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未燃(7)

地上全是碎片，陶瓷、玻璃、不知名的材质混在一起，不知道摔了多少东西，像是刚打了一场大仗。

许然下意识护在了林未身前。

女人早在许然冲下来之前就把桌子上的东西都砸完了，正坐在沙发上喘着气，恨恨地盯着林未。许然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之前在照片上见过的顾夫人。

而风暴中心的林未远比她要平静。他站在一地碎片中，身上湿了一大片，却仍然不躲也不闪。小孩没有像往常那样低着头回避，也没有直视那女人，只是平视着前方。眼神空洞洞的，像是在放空，用着逆来顺受又事不关己的姿态，力气微弱不卑不亢地抵抗着。

听到声音时，他下意识转头，见到许然时愣了一瞬，又逃也似的移开目光。到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一切就可以停下。

可惜一切都不会如他所愿。

没一会儿，其它佣人也从房里出来了，但围着的佣人们要么眼观鼻鼻观心，要么一脸看戏的神色，显然对这一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可是顾夫人并没有因为别人的出现而停手。

林未的睫毛微颤着，反而比睁着眼时更鲜活，正是这一鲜活刺激了顾夫人。

她像是气极了，凤眼圆瞪，恨恨地指着林未骂：

“你以为你妈妈那些龌龊的心思我不知道吗？你以为小轩走了，你就可以取代他？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贱种的儿子就是贱种，攀上了高枝也永远是贱种！”

血红的指甲都在发着抖，仿佛她是什么受害者，“你算什么个东西，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我的小轩！就是你这个扫把星害了他！”

林未不应，她却越说越激动，丢了所有的风度与教养发起疯来，又要寻东西砸他。遍寻不到，更是气极，正从地上捡碎瓷片，却被许然握住了手腕。

力道并不大，却足够顾夫人无法出手。

许然牢牢护在林未身前，笑眯眯地开口：“夫人，碎玻璃危险，我们来处理就好。”

顾夫人的发作被打断，很快找回了几分理智。她十分不悦地甩开许然，随手扔了碎片，疾言厉色道：“你是谁？”

雯雯本来不敢上前，见状赶紧来为许然解围：“是前段时间请来护院的夏先生，夫人。”

“之前跟您讲过了，这段时间南市不太平，夏先生身手好，有他在我们也好安心。”雯雯小心翼翼地说着，用眼神示意许然开口。

毕竟是雇主，面子还是要给的，许然仍是笑眯眯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夫人好，我是夏然，尽责来保护这个院子里所有人的安全。”他在所有人上特意加了重音。

顾夫人神情变了几变，到底没有再发作。最后嗤道：“保护？”

“别由着不知哪里来的货色胡闹，给我们家都掀了就好。”

说罢狠狠瞪了林未一眼，留下一地狼藉，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好戏散场，佣人都散了。只有雯雯担心地往这边看了几眼，没得到许然的回应，着急得一跺脚也回了房。

林未仍呆呆地站着。

曲终人散，观众都走远了，主角却仍然出不了戏。又或者他才是真正的看客，始终都没有入戏。

他自始至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得那么直，却不敢睁开眼来，好像只要不听不看，发生过的就不是真的。

许然叹口气，先是细细打扫好了一地碎片，才轻轻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

林未身子一震，缓缓睁开眼。

试探、依恋、戒备，种种情绪在眼底流转，却唯独没有委屈。仿佛遭受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他早已习惯于此。

但是他在刚认识不久的哥哥眼里看到了心疼。

心疼啊，对他来说真是十分陌生的神色呢。

他想告诉哥哥没有关系，刚刚不过是被骂了几句，甩了一身水，他自己都没觉得疼。可是他把话都憋了回去。对方的疼痛那么情真意切，让他一句轻飘飘的“没关系”显得那么无力。

从来没有人会为他出头，会痛他所痛，因为他从来不是什么被人放在心上的宝贝。

但哥哥告诉他，林未真的被人放在了心上，因此他也要学会宝贝自己。

或许林未是坚强的。从来没有被善待过，所以不觉得恶待难以忍耐。

但是他偏偏遇上了许然。

许然太过善良，他会邀请被孤立的林未一起吃饭，即便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不在乎被拒绝，会很热心地要同这个不善言辞的小孩做朋友，也没有嫌弃林未小得可怜的房间。

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慢热且善于自我封闭的小孩在这个宅子里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