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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行记(79)

他迎了上去,凝视半晌,只觉眼前一切恍然如梦,颤声道:“荷衣,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怎么啦?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走?”那身影行至他面前,抚了抚他的脸,轻声道:“我是来看你的……看你过得好不好。”

“留下来……不要走!”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却抓了个空,身子猛地一晃,几乎跌倒在地。

“你瘦了……又瘦了……”那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叹,她俯下身来,替他掖了掖腿上的方毯:“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好么?”

一阵微风吹来,人影不禁随风摆动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去,咬着牙,背对着她大声道:“荷衣,我知道你不是真的……”

“只要你开心,为什么一定要是真的?”那身影尾随着他道。

她的脸苍白,苍白如冢中的枯骨。

除了那一次受伤,她的脸上一直都泛着微红的血色。

他心中大恸,哽咽着道:“荷衣……告诉我,那一刻……最后那一刻,你难受么?”

她微笑,没有回答。

一次又一次,他梦见她被压倒在巨石之下,行将就死,转动着一双泪眼,楚楚无助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则在一旁急得发疯,却无能为力。

“当然不难受,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她的双手轻抚着他的胸膛,喃喃道:“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他痴痴地怔了半晌,蓦地,长叹一声:“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死得那样快。”一时间触目伤神,心灰意冷。眼前诸景,顿如梦幻泡影,化入茫茫夜色,那紫色的衣影亦被一道凄厉的猿声扯碎,随着暗红的灯影中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荷衣……我要忘掉你。”他蓦然明白过来,便将这句在心里说了几千遍的话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第十九章宿霭迷空

荷衣在的时候,他的时间充满了刻痕。荷衣离去,时间变成了一道光滑的直线。

他终于渐渐地相信了这一点:只要有时间足够,一个人可以习惯任何事。

所以,那两年他的日子过得相对宁静。

除了冬季风痹发作不得不困卧c黄榻之外,一年中剩下的日子他都在无休无止地忙碌。

往事束之高阁,幻影日渐苍白。他感到理智的可怕,却在理智的鞭影下再次进入日常的洪涛,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他不再多想,也不再问自己为了什么。

自从荷衣去世,他便明白这世界的意义是无法究诘的。自己每日经历和面对的不过是些散乱的碎片,并无多余的所指。

每一个人的世界都不一样。荷衣去世,带走了他的世界。

秋季的时候,他招集工匠,大兴土木,把谷内的房屋从里到外地翻修了一遍,增加了九处院落和四道长廊。为的是招回几位长驻外地的弟子,以应付云梦谷越来越高的声望所带来的繁重医务。

云梦谷人对慕容无风回归“正常”的本领大为惊讶。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自己的作息,按时服药,定期会诊,给新进的弟子授课,批改医案从不延误。虽然吴悠给他带回了醉鱼糙,也只是解掉了唐门的慢毒,其它的顽症一样不少,到时照样发作。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形容日益清减,精力却日益充沛?

房屋营造本属赵谦和的职责,以往也一向由他全力督办。这一回慕容无风却将他晾在一边,完全把他当作了听差。从画屋样量尺寸,到依格放线、平地盘、做地丁,他每一样都要过问,而且问得仔细。

赵谦和因此大为头痛。几位总管都怕慕容无风真正地“关心”一件事,因为他眼光挑剔,精益求精,就像手里批出去的药方那般不容得半点小错。稍有不满意,便要大发脾气,推翻重来。弄得跟着他的人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那图样画了十七八趟,都不能让他满意,最后他把其中的一张带回自己的屋子,研究了几个时辰,将它改得面目全非,然后交给赵谦和:“就是它了。”

“是不是请方大师过目一下?”赵谦和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照着这个图样去做就行了。”慕容无风道。

方天宁接过图样之后,不吭一声,按期动土打夯平基。不久,进入冬季,慕容无风旧疾复发缠绵病榻,营造之事,绝少过问。方天宁也摸透了他的脾气,严格按图施工,绝不多添一砖半瓦。至次年夏初完工之时,九处院落由四道曲廊相接,绿阁红亭,罗幔绮窗,依山临水,蜿蜒隐见。一旁亦有石路相绕,拾级而上,折入碧梧丛桂之中,极尽幽邃窈窕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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