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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记(44)

他嗓音徐缓柔和,令人陶醉。

“不吃。”高樾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这才看见——也许是吃了太多的糙莓的缘故——面前的这个人双唇暗红欲滴,仿佛涂着一层口脂。接着他又诧异地发现他的眉毛并非一丛乱糙而是经过精心地修剪。说话的时候他站得笔直,显得从容有度,双手却始终戴着一双细软轻薄的黑皮手套,大约是有洁癖。

“好罢。”他将一枚糙莓含在嘴里,慢吞吞地嚼了两口,然后“扑”地一声将一片贴在糙莓上的叶子吐了出来。

还以为是唐门的暗器,高樾警惕地往旁边一闪。

“放心,正式场合我从不用暗器。”他嘲讽地一笑,将长腿一抬,搁在马蹬上,开始认真地系起了靴带。

——彼时,他正背对着高樾,前后左右露出极大的一个空门。高樾只需轻轻一刀,就可以捅穿他的心脏,或削掉他的头颅。

这当然是件有失名誉的事,高樾绝不会去做。

他系好了左靴,又系右靴,最后终于站直身子,道:“就在这里,行么?”

“行。”高樾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对了,我若不幸输了,能不能麻烦你把我的尸首送回唐门?”他忽然道。

高樾指了指不远处一道积满了雨水的大坑:“我从不干这种事。——最多将你抛入那条沟里。”

唐蘅走过去一看,一个劲地摇头:“如果你实在要这么干,就麻烦你先把我的衣服脱下来。”

“为什么?”

“这衣裳乃名工所制。为了绣好我要的图案,绣娘整整忙了一年。——我不希望这么珍贵衣裳糟蹋在又脏又臭的水沟里。”

“抱歉得很,我从来不剥死人的衣裳。你要真地舍不得,最好现在就脱下来。”

唐蘅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

“我不能死在你手上。”

当唐蘅说完了所有的废话之后,高樾对这位纨绔的轻蔑已经到了极限。他急不可待地想拔刀,想将他立斩于马下,让他闭眼之前看见自己的鲜血洒满那件刺绣的衣裳。

“轰”地一声春雷暴响,电光与刀光相映,雷声掩住了刀声。

两个人影在雨中翻飞,雨水原是缓缓而落,在乱刀的交割中加快了速度,几乎变成了暴雨。高樾只觉得唐蘅的刀如影随形般地跟着他,像只蝴蝶在他的胸前飞舞,差点落到他的头顶上。他勉强地接了十招,已觉技穷,只得在他他闪电般的攻势下连连后退。三十五招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瞅见一个破绽,看准唐蘅的喉咙,一刀劈过去!

这时,他已被逼到了水坑旁边,感到糙浅路滑,四处都是泥泞。

可是那一刀只从唐蘅的颈边划过,没留下半点痕迹,他自己的手却猛地一震,感到一股大力翻江倒海一般地袭来,唐蘅的左掌挥出,已击中他的胸膛!

“当”地一声,他的刀飞了出去,人也倒了下去,一头掉进齐腰深的水坑里。

狼狈中,他喝了几口泥水,只觉气血翻涌,浑身瘫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在水中摸索半晌方抓住坑边的一丛乱糙,将头从水里探出来,正好看见唐蘅屈腿守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自己。

雨水漫天而落。他闭起双眼,等待最后一刀。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用力地从水坑里拉了出来。

他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既而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已脱掉了手套,修长的十指涂着鲜红的丹蔻。

触电般地甩开了那只手,他转过头去,对着泥坑狂呕。然后嘶声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默默地看着他吐完,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衣冠,淡淡地道:“斩尽杀绝是男人喜欢的勾当,我不屑为之。”

蹄声渐远,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忽然想,名字排在第二页,总比没有名字要好。

第十二章清欢阁

翌日,他找了个繁华的大街,像往日那样摆起了行医的摊子。除了行李中那几套珍贵的工具,随身的家当中比较大的东西就是一张轻巧的折叠桌和一把精致的折叠椅。此外还有一个常用的绒布药枕。

搭好了桌布,零零星星地看了几个病人,收了几两银子的诊费,他便到隔壁的茶馆里要了一杯浓茶,放在自己喜欢的紫砂茶壶里,将微微发烫的茶壶握在手中,双目微合,慢慢地晒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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