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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记(101)

他当然记得这个笑容,还有一个女孩也喜欢这么笑。他曾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可以这样逗她笑下去,可惜她笑的时间很短很短。

“为什么每次我高兴的时候,你的样子却有些难过?”苏风沂歪着头问道。

“没有的事。”他避开她的目光。

她还想接着问下去,他迅速将手中的铜壶举到她面前:“我用毛笔将上面的灰尘刷了一下,你看,露出很多花纹。”

那是一只锈迹斑斓的铜壶。

侈口、束颈、斜身、圈足,全身用红铜嵌错着采桑宴乐的图案。

她一把将铜壶抢到怀里,瞪大眼睛,将它仔细检查,大声道:“除了用毛笔刷之外还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

“没用刀子刮?”

“没有。”

“没用水洗?”

“没有。”

她松了一口气:“以后我的东西你别乱动好不好?”

“这暂时算是我的东西吧?那十五两银子你还没还呢。”

“听着,姚子忻,”她一板一眼地道,“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女人没职业。就是有也不当一回事儿。不过,我很喜欢我干的这一行,对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很认真。以后你若想动我的东西,一定要先问我一下。”

她的表情很严肃,话也硬邦邦地让人难受,子忻的态度却很老实:

“好的。”

她戴上手套,捧着铜壶,将上面的花纹细细地看了一遍,叹道:“可惜少了一个盖子,被那村夫当作烂铜扔掉了。”

“我倒见过一个类似的铜壶,上面有盖子。”子忻道。

苏风沂眼睛一亮:“在什么地方见过?”

“一个富翁的家里。”

“你可还记得他的名字?”

“不记得了。”

苏风沂叹息:“可惜。如果我卖给他的话,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你说它们会是一对?”

“有可能。——这种随葬品从来都是成对出现的。”

“这真的是商代的东西?”

“没那么早。——看这兽面衔环的图样,大约是战国初期。”

“我记得那盖子的形状有些奇特……”

他记得父亲的书架上有一只类似的铜壶,盖子是空心的,从盖缘处伸出三只小爪。小时候他和子悦在里面养过蟋蟀。不过,当他问父亲盖子为什么是空心时,父亲说不知道。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很少说“不知道”三个字。

“是啊,盖子是空心的。这是酒壶,盖子上伸出三只小爪,喏——就像这样,”她用手比划,“爪子抓住滤布,用来滤酒。”

他恍然大悟,指着图案又问:“那么,这些拿着藤筐在树上采桑的女人、还有旁边腰佩短剑的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桑林是社祭之处。商汤在那里祷雨,男女在那里幽会,《周礼》所谓‘仲春三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便指此事。《诗经》上不是也说‘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么?”

“唔,有学问。我还有几个问题可以一并请教么?”

苏风沂点点头,一脸兴奋,跃跃欲试。子忻果然一连串地问了七八个问题,正中苏风沂的下怀。她摇头晃脑、旁征博引地解释了半个多时辰,抱着铜壶的双臂累得发酸也不觉得。子忻则一直凝视着她的脸,专注地倾听着,露出钦佩的神色。

“现在你感觉好些了么?”末了,子忻道。

“什么好些了?”

“你还为昨天的事生气么?”

“不生气了,早忘了,嘻嘻。”

“我真羡慕你,”子忻道,“每天可以摆弄这么美的东西。”

“是啊!”苏风沂趁机大发感慨,“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对我来说,铜壶之美只在于桑间男女的舞蹈,只在于那一刻被工匠的手凝结下来的欢乐。时间冻结,经过千年,变成一道永恒的空间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你面前。这种愉悦无需知识、不待考证,双眼一瞥就能感受。——这才是真正的美。”

子忻凝视着她,笑了。

“你笑什么?”

“我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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