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美学(34)

安允澈叹了口气，他把程瑾的手机抢过来扔到一边，掰过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

“程瑾，你难道不好奇，程晓曼和我说话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的吗？你不觉得我和她之间相处起来，像是陌生人一样吗？”

程瑾眨了几下眼睛，他当然好奇，从一开始就好奇得不行。但他一直没问，是因为他不想再揭一次安允澈的旧伤。程瑾尝过那种感觉，那种痛不欲生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感觉。

“从我有记忆开始，程晓曼就没抱过我，也没和我说过几句话。她总是早出晚归，忙得不行，连续好几个月见不到她都是常事。安和打我，我却连诉苦的人都没有。一起吃晚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餐桌上从来没人问起我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他们觉得我拥有一切，不可能不开心。好几次，我都想对程晓曼说，说安和打我的事儿。可每次我要开口，她都只是苍白地对我笑一笑，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程瑾拍拍安允澈的肩头，说道：“没事的，允澈，你不想提就别提了。”

“我想提啊，”安允澈声嘶力竭地低吼着，他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事，哪怕是被全天下误会成一只白眼狼他也不在乎，可他不想让程瑾误会他。

“有时候安和不在，就我和她在家，她就会走到我跟前，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哥哥。我说不想，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都没人关心我，如果再来个哥哥岂不是更雪上加霜？我那时候才几岁啊，刚上小学吧。她听完后竟然生气了，说我和安和一样自私自利。那之后，一直到她把你接回来，我们俩都没再单独相处过。”

程瑾无法想象，在他面前温柔体贴的程晓曼，居然会对安允澈做出这样的事儿。他和安允澈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她的孩子吗？就算程晓曼对无法亲自照顾程瑾长大而愧疚，她难道不应该加倍地对安允澈好，来弥补她的上一个错误吗？

“我恨安和，但安和至少关注过我，可笑吧？我就是缺爱缺到连别人打我我都开心满足的地步！程晓曼呢，她关注过我吗，她看我的眼神，和看安和的有什么区别？我不是安和，我表现出来，她根本就不信。现在好了，她从没教育过的孩子，甚至没正眼看过的孩子出柜了，她又不满意了，不愿承认事实？她可是对你说，你喜欢谁都无所谓的啊。”

安允澈没哭，他就是情绪有些激动。程瑾却感觉他的心在滴血，鲜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流个没完没了。

“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饶是会安慰人的程瑾，在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安抚了。

安允澈摇了摇头，他看着对面墙上黑色的电视，缓缓地说：“该道歉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她。”

程瑾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但什么也没对安允澈说。所有的谜团都被解开了，程瑾好似找到了那个他一直渴求的答案。

安允澈对程瑾的想法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看着程瑾充满同情与怜惜的脸，安允澈感到一丝欣慰。他以前以为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的，他以为这种情感只会让他觉得更耻辱。然而不是的，他第一次感到，有人爱着他。

“你恨她吗？”

程瑾忽然问道。

安允澈很肯定地说：“我恨。”

程瑾靠在沙发背上，沉思着什么。从安允澈给他表白以来就一直压在身上的重担消失了，可他并不觉得好受，反而像是被一脚踹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里，衣服都被冰凉的水浸透了，连内脏都是湿冷的。他懊悔了，他不该那么乐观的，他不该期待什么的。

但安允澈为什么要把这些话讲给他听呢？或许，有没有可能，是自己凭空臆测了安允澈的想法？程瑾无法说服自己，哪一种理论，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他的童年乃至少年时代，都碰到过不少令人绝望的事情，但他从没有遇到过比喜欢上一个人还要更令人绝望的了。程瑾不希望安允澈喜欢他，因为他想安允澈有一个安安稳稳、前程似锦的未来。可现在，当他有了另一个想法时，又多么希望安允澈是真的喜欢他。哪怕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人喜欢他，程瑾也认了。

耳畔是安允澈平稳的呼吸声，程瑾的床足够大，不过安允澈每次都要离他离得很近，让他们能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入睡。

程瑾又失眠了，他小幅度地翻来覆去，生怕吵醒安允澈。

安允澈曾经对他的不耐烦，程瑾都记得。可安允澈无意间透露出的关心，那些温暖的小细节，程瑾也记得。是装出来的吗？自卑感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点点把程瑾缠绕在其中，他四肢并用地挣扎着，却没办法移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