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美学(17)

安允澈通常不会说太多话，程瑾也不用为了找话题而烦恼。他们并肩坐在一块儿，游戏输了时默契地骂句脏话，相识一笑。有时就那么在花园里坐一整天，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就足以令他们心安。

七月底的一天，天气很热，晚上八点了，太阳却还没有下山。做饭的女佣临时有事儿，请假回家去了。反正明天没课，安允澈和程瑾于是决定出去吃点什么。

放假后，程瑾才终于穿上些符合季节的衣服了。他身上没有新伤，却有一堆勾得安允澈心痒痒的伤疤。

家在市中心的好处，就是出门就能立刻找到好吃的，而且还不止一家。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最终他们选了家冷面馆，坐下后，安允澈试探着问道。

程瑾问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大剌剌地把胳膊上的伤展示出来，无所谓地说道：“这些吗？记不清了，都忘啦。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伤多了就记不住都是在哪儿受过的伤了。”

安允澈皱起了眉，他忽然有种伸手去摸那些伤疤的欲望，但被他硬生生按了下去，说：“你怎么搞的，自己受这么多伤。你不是打架挺厉害的吗？看你之前把黎浩宇揍成那样。”

提到那些人，程瑾心里就不舒服，他转开话题，问道：“别说我了，聊聊你呗。”

“我有什么好聊的？”安允澈奇怪地望着程瑾。

程瑾眼里冒出了八卦的火苗，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难，安允澈却答不上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些有的没的，最终还是吐出了一个字：“有。”

“啊，”程瑾的眼里貌似有些失望，随即便被笑意掩去了，“我猜到了，你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呢。”

安允澈心说我还真没谈过恋爱，反问他：“那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我？有，也没有吧。我觉得我不配喜欢任何人，哈哈。”

安允澈认真地回道：“什么叫你不配？你当然有权利喜欢任何人。”

这次轮到程瑾支支吾吾了，服务员端上来两碗冷面，他拿着筷子拌着碗里的面，失落地说：“我不是个好人。”

“谁是真正的好人呢。”安允澈打开了啤酒瓶盖，推到了程瑾手边。

程瑾喝了口酒，咂咂嘴说：“是啊，没有真正的好人。但从各种意义上来讲，我都不好。你想，我破坏了你的家庭，让爸爸和妈妈之间产生间隙，也让你过早地失去了你应得到的关注和爱。我莫名其妙地插入进来，别说你了，我自己都烦我自己。”

安允澈听得心酸，却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欣喜。程瑾的形象在他的心中一点点立体起来，原来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有烦恼的。原来他的烦恼，比想象中还要更多。

“我小时候呀，可希望有个家了。估计是因为我小时候长得怪可爱的吧，白白嫩嫩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每次有领养的人来，我都是第一个被院长推出去的。但我那时候脾气不好，也怕生，对他们都爱答不理的。好不容易有一家人看上了我，我也很喜欢那个阿姨，结果院长突然收到消息，说不能把我送出去。我当时不知道，以为又被单方面抛弃了，难过了好久好久，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是妈妈把我领回来以后，告诉我那会儿给院长通消息的人是她的。我和那家人都很可怜吧，他们或许更可怜，心心念念找到了个合适的孩子，结果打了水漂了，也不知道后来究竟有没有收养别的小孩儿。”

说完后，程瑾又喝了口啤酒，低着头呼噜呼噜地吸冷面。不知道是不是安允澈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几滴泪珠滴到了面上。

安允澈不会安慰人，绞尽脑汁想了句差不多的话：“现在都好了，现在你也有家了。没人再会抛弃你了。”

“是吗？”程瑾抬头笑了下，“可这不是我的家啊。”

“我把你当作家人不就好了吗？”安允澈冲动了一次，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把这么肉麻的话直接说出来。

程瑾呆住了，筷子夹着一条面停在空中，啪嗒一声又掉回了碗里，他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问：“你说什么？”

这句话说一遍还好，再要安允澈重复一次他就不肯了，于是换了个说法，道：“我把你当哥哥啊，你是我的家人，这里……也是你的家。”

“谢谢你。”程瑾貌似被安允澈炽热的眼神烫到了，他低下头，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

吃完饭，两个人肩并着肩往家的方向走。美丽的晚霞被城市里的万千灯火替代，程瑾抬起头，望着那些快要冲破天的高楼大厦，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安允澈，心想，我也有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