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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奚旧草(56)+番外

然后,然后棺材抬进了离十王殿最近的善人庄,也就是放无人认领的异乡客的死人庄。

再然后,奚山君躺了进去,闭目,合棺。

她叮嘱扶苏,为了借酆都鬼气消融瘟神戾气,送他归天,之后的七七四十九日内,绝对不可以在阳光下开棺。

绝对不可以。

她凶神恶煞、表情狰狞、痛不欲生地吓唬扶苏,扶苏坐在一旁烤火,烤山芋。

他在想念自己的千里眼。

财不露白,果真是千年不变的至理名言。

他不喜欢妖女,这话可是真得不能再真切。谁会喜欢她?见了鬼了。

扶苏坐吃山空了几日,只能出去谋生路。虽则是鬼城,不知为何,酆都的疫情却是蜀国最轻的。

酆都的红油汤饼十分有名,红汤香面,晶莹柔韧,扶苏站在摊前许久,才淡淡问道:“店家,招不招伙计?”

若论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如何走近餐饮行当乃至面条业的,只能说,他唱歌没什么天赋,做菜、拿刀、拉面却是一把好手。

什么都需要靠天赋。比如他做太子做得被人活埋逼宫,颇叫众臣鄙夷,可是,他揉面煮汤,小火咕嘟咕嘟时,大家便都赞好了。

不过三十日,酆都皆知,十王殿前,有个小哥同阎王抢起生意了,吃他汤饼的比给十王上香的多。

小麦脱壳,面粉纷纷扬扬盖上乌丝淡目,扶苏险些忘了,棺材里,他还有个一直未曾醒来的未婚妻。

距离四十九日,还剩半月。

这几天,蜀国全国戒严,路人都少了许多。吃红油汤饼的人也少了许多,店家打起了瞌睡。扶苏的眉毛、睫毛上都是面,手中还握着一块圆圆白白弹性十足的面团。

有些事总是一瞬间发生的,而这些一瞬间发生的事往往给人造成一辈子的阴影。

扶苏就阴影了。

“小子,上十碗汤饼。”来人呼出了一口寒气,他的嗓音十分熟悉。

满脸面粉的扶苏抬头,瞧见了微服私访的天子陛下,他爹。

连蜀国都有了瘟疫,几个皇子殿下显然已经起不了安抚作用,天子陛下也坐不住了。

他终于,也来了。

“十碗?”扶苏垂着头,使劲揉面团,仿似那并不是一团面,而是一团扎手的刺猬。

陛下扬扬眉,点头。

陛下身后只跟了稀稀拉拉几个侍卫和最受宠爱的三皇子成葛。

侍卫精悍利落,成葛紫衣翩翩。

店家也醒了,瞧见来人不凡,殷勤地伸手帮陛下脱去银貂大麾。扶苏瞧见了那件银色麾衣,根根柔软,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亮光,瞧不到一丝杂色。

他卷起单衣的袖子,呼了口寒气,两只修长的手开始一点点展开面团。

“这是店家的孩子?”陛下十分平易近人,与店家聊道,“看着十分能干呢。”

那店家笑了笑,他无儿无女,瞧扶苏温和懂礼,又是个孤儿,本就有意收养,日后留待养老,便默认了,躬身笑道:“只有一把力气,贫贱之人,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陛下也笑。他年轻时十分英俊,人到中年,添了一丝皱纹,却又显得威严神气许多,“你只有这一个孩子吗?那定是十分爱惜了。”

店家哈腰道:“为了活命讨生活,哪还记得疼他爱他,饿不死便罢了。贵人呢?贵人想必一定多子多福了。”

陛下笑了,扶苏扬手,拉开的面在空中变成一丝一缕,隔断了他和陛下的目光。他低头留意到自己挂着的一件破旧肮脏的围袍,手滞了滞。

扶苏有些冷,侧头对着空气打了个喷嚏。

陛下也沉默了,良久才笑道:“我有十八个儿子、五个女儿。”

以前他常说,我有十九子五女,二十有四,听着好像儿死,是个不大吉利的数字。

紫衣的成葛听闻此言,微微笑了笑。少年生得美,又十分高贵如意,笑起来,便格外夺目,好像一朵停驻在墙角的蔷薇花,翘起嘴角,就是一室春光。他生得最像陛下,天子怜爱他,常常在众臣面前说道:“吾众子之中,唯葛肖我。”

扶苏把面放入了煮沸的汤锅中,骨头汤中咕嘟咕嘟煮沸了一个个气泡,炸开之后,又重新生出。

他把劈好的柴火投入烧了许久的火苗之中,然后卖力地鼓唇吹着。

店家又闲话道:“小老儿常听人说,贵人们若远行,并不会带长子,一般承嗣的孩子都会留在家中,以防万一,不知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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