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昭奚旧草(178)+番外

“谢季带回了我儿的两句遗言。其中一句是给三娘的。我当时一直恨着大妫氏,怜惜我儿死得可怜,只想叫三娘也死了以发泄我心中痛苦,所以,把我儿的其中一句遗言改了改,告诉了三娘。”

“改了的话是什么?”

“三娘,死何益,生何益?”

三娘,你死了固然没什么好处,可是,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而后,三娘她……”

“三娘死在了鹦鹉桥上。”

三百零七年前,塞外风寒,狼烟滚滚。

打着王军旗帜的这一支十万大军已然走了三日三夜,他们沿着库尔河,面色肃穆,行军之时,除了整齐的脚步之声,竟无旁的声音。终于,落日也歇,这长长的蜿蜒的行伍吹了长长的号角,歇息在渐渐黯淡的余晖之中。

一顶深紫色的绣着青凤的军帐中,盘坐着一个未及冠的白裘少年。他嘴唇发白,鬓发发灰,似已病入膏肓,白净修长的手中摩挲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少年的脚下,跪着一个蜂腰猿臂,满身铠甲的少年将军。

“谢季。”少年声音温和,似带着笑,但那双眼却没什么笑意。

“末将在。”少年将军垂下头。

“太医正如何说?”

“末将……末将还未细问。”

“是未细问还是不敢说?”少年淡哂,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倦,居于强弩之末,再难焕发。他问道:“什么时候?今日还是明日?”

谢季手指微微颤抖。他的主公问的不是什么今日明日之期,而是自个儿的死期。

他问自己,是今日死还是明日死。

谢季将头埋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道:“太医正说,说殿下最迟熬不过……熬不过夜半。”

少年听闻,无喜无怒,眼眸渐渐散了生机,他微笑道:“那会儿,星辰都出来了吧?我归于此处,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不至落那孽障的埋怨,说我讲的故事全是哄骗她的。”少年从银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放在唇畔咳了咳,血渍已包裹不住,顺着手心淌在了干净的衣衫上。

他随手将帕子一扔,似不在意,事实上,自他接到京中传来的两道谕旨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本来应能撑上个把月,回到京中,踏踏实实为自己办一场丧事,可如今,仓促如此,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说:“谢季,你听好,我有两桩事、两句话嘱咐于你。”

谢季哽咽着点头,竟说不出宽慰的话来。

“第一桩,我从徽城一路打到北突厥,降伏三十三诸侯,途经三十三都城,每至一处,购置的土地、店铺、珠宝、妆奁,你悉数交予该交之人,带她远离是非之地;第二桩,本君生不返朝,死不葬昭地,不必设碑,不用留文,不需拜祭,这身皮囊埋了无主地,做了无主魂便是。”

“殿下!”

少年淡笑,仿若没听到,继续道:“尚有两句话,你牢牢记住。”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的太平国星子太过绚烂。

一身白裘的少年望着天际,带着薄荷一般的清慡笑意,因为寒毒折磨而变了形的双目此时亦有了些光彩。

他摩挲着小小黑色棋子,带着末路的孤寂微笑道:“尔为孤山玉,萃成天地质。斯年多纵横,成败终难定。本君今日魂魄就要打散,时命所致。小小棋子啊,若你有灵,愿穷尽我毕生所学,化为尔身,令你为相五世,全吾收复上百华国,稳固江山,报国爱民之愿。”他又道,“谢季,尚有两句话,你牢牢记住。”

“殿下请讲。”

“一者告诉天子,荷此生,未曾一日负外祖,外祖负我;二者告诉吾幺妹阿植,一定牢牢地让她记住—三娘,生何益,死何益?”

三娘,你活着虽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因为思念兄长而死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所以,请你一定,一定好好活着啊。

我小心翼翼地灌溉,一日复一日地期待,那么费力,植成参天的乔木,岂愿见你终有一日从容赴死?

我也曾备下三十三城嫁妆,预备嫁我价值连城的掌珠。

只可怜我这孩儿,送嫁的兄长徒然死在马背上。

其实,我们都曾得偿所愿。

第十二章 大昭卷·悬棺

“十八年,三公聚,平郑乱。”

——《昭史·卷三》

上一篇:美姬妖且闲 下一篇:吴柳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