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89)
“刘···刘郎君?”少女的语气依旧,却也多少露出讶异。
“风大,刘郎君且快些进屋吧。”少女把门户敞开,露出孟家院子全貌来。
“小萱,是谁啊?”屋子里有苍老的男子声问。
“是刘郎君。”孟萱朝里喊了一声。
随即里头的门也嘎吱一声开启,见是孟阿爹拄着根木质的拐杖,见着刘松远,男子面露欢喜,急匆匆朝这厢行了数步。
“小萱,快快,请小郎君进去。”
刘松远却慌忙转过身,指了指身后的平板车,弯下身,把那些他亲自选给孟家的年货运进了这小院。
“这些不过是寻常的年货,伯父千万不要嫌弃。”刘松远笑道,“也是为了感谢伯父赠的那套毫锥。”
孟阿爹本想拒绝,但听到“毫锥”二字,抬起的手才放了下来。
中年男人瘦隽的面容里露出些许了然,点了点头。
刘松远从那年货中寻出一个长方匣子,随着孟家父女进了里屋。
“之前那副董家山水未曾画好,这幅是我以前临的《潇湘图》,笔力还不够,请孟伯父指点一二。”
孟阿爹本坐在那处,听到潇湘二字,身体颤颤巍巍地想迅速直起身,几乎来不及用手去握拐杖。
还好孟萱眼疾手快递了过来。
刘松远眼尖,先一步把匣子打开,寻了平坦的案面,就着油灯,把那副卷轴缓缓展开。
孟阿爹几乎用身体的惯性直扑至案面前。
孟萱把油灯举得高了些,男人的指尖带着颤意靠近画面。
但随后又瞬间缩了回来。
他的脸上的肌肉都随着情绪有微弱的抖动,身体小心翼翼的向前倾倒,在距离画面几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峰峦出没,云雾显晦,不装巧趣,皆得天真。”男子顺着画面内容的转变,像是陷入了痴狂中喃喃说道。
他的神情摆脱了农家人与土地自带的亲近感,反之生出书画间精神气。
如此一瞬燃起生命的焰火,用一种盎然的,痴迷的,如同陷入某种狂热回忆的倾诉。
“已然是很好了,很好了。”孟阿爹声调里有了哽咽声。
佝偻的中年男子缓缓把身子踱直,眼底却有浮光涌动,他也意识到失态,低了低头。
“刘小郎君,是我失态了,还望见谅。”孟阿爹颤巍地坐下,除却与刘松远说的时候眼神微递过去,一瞬又迫不及待回到了画面上。
“只得些许皮毛,让孟伯父见笑了。”刘松远虽惊讶孟阿爹的情绪竟比之上一次更为激烈,但想来他定也是喜书画成痴之人。
“崔成教得不错啊。”他喃喃叹了口气,然后声线渐渐与烛火消失在一处。
刘松远甚都觉得是自己的恍惚。
“今日除夕,小郎君是要···”孟阿爹望着画许久,才似意识到自己应当再说些别的话。
刘松远扫了眼身侧站着的孟萱,直直站起身,又觑了眼外头的天际。
日头倾斜,大抵快到落城门的时刻了。
“那松远先告辞了。”他一揖,“先给孟伯父,孟姑娘贺岁了。”
少年人恭敬说完,抬眼时视线又不自知地朝着孟萱看去。
见孟萱未有反应,他心下略有些失望。
其实除却自己的那幅画作,那些积压的年货里还有他给她买的一双云头履。
寻的是临邑城里最好的绣阁,用的也是从扬州来的绣线。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的码数,但他还是把自家府里与孟萱身形差不多的姑娘都唤了出来,仔细比量,将她们的码数皆买了一双。
但见到她似乎连眉毛都未动一下,话至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便也只能作罢。
刘松远揽了揽衣袖,往后踱了几步退出了孟家茅屋。
远山上有浓厚的云层遮掩,但日光却依旧从缝隙间穿插而过。
仿佛是白云层间镀层金光,召唤归家路途。
脚下的路仍旧不是很平坦。
他走的有些不耐烦,干脆踢了几株枯萎的野草打发心思。
“刘郎君。”他心思一片昏顿间,听到了身后清泠声音。
欣喜转过身,见是孟萱对着他一揖。
“这是阿爹之前种的柿子树,今年收成特别好,给郎君图个喜气,祝郎君事事顺利。”孟萱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眉宇里的清冷破了些,脸上因落着日光,也愈发生机勃勃。
那是从少女身体内缓缓生长出的蓬勃,只属于她的好看。
“给···给我的?”刘松远指了指自己,他有些不可置信。
“自然是给郎君的。”孟萱把那小包袱一塞到刘松远怀里。
便转过身朝着来去疾步走去,渐渐竟跑了起来。
独留他还在原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