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79)
他余光看了眼仍旧在研磨的孟萱,心中只觉无比懊恼。
好不容易展示一次自己的本行,竟没想到落笔竟是这般模样,她不会以为自己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吧?
“小萱,扶我,扶我起来。”孟阿爹抬手对着孟萱唤。
孟萱急急放下墨,支起孟阿爹,倒是刘松远眼疾手快,少年人力气大,比之一旁扶着的少女要可靠许多。
就着昏暗的灯火,孟阿爹眼里点点星光不断凝聚,男子颤抖着手想抚上那还未干透的墨水,可落了一半,便又放了下去。
“实在是我不够通宣纸特性,以我的能力只能画到这里了。”刘松远颇为懊恼道。
“已经有形了,甚好··甚好。”他嘶哑的声线里带着哽咽,身躯却如释重负般重重叹了口气。
“好,好啊。”他抬起头,年迈却还并不浑浊的眼睛对上刘松远,“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崔成他们,教的很好。”
“孟伯父,有一事,不知我当不当问?”刘松远把孟阿爹扶着坐下,他神色不定,缓缓嗫嚅道。
“你是要问我与图画院的关系?”孟阿爹镇静地出乎意料,他先开了口。
“阿爹。”孟萱急急唤出声。
刘松远见势,忙忙补话道:“若是不便,我就不问了。”
“无妨。”男子叹了口气,“我以前的确在画院当过一段时间画学生,只是后来····”
男子声音顿了顿。
“无论如何,翰林图画院终究是大梁的图画院,即使笔墨再干净,却仍不能避免与朝堂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我,便是这所谓关系中被牵扯过的人。”
孟阿爹视线又移到那画作上,神色有些冷淡:“手受了伤,这辈子再也拿不起笔了,只能躲到这小村里,做些杂活,偶尔教教村里的孩子们,倒也能养得活自己。”
“罢了,都是往事。”他收回视线,“小郎君,今日谢谢你了。”
“应该的,是我画的还不够好,让伯父失望了。”刘松远作揖。
“够好了,够好了。”男子呢喃着开口,像是在回答刘松远的话,又像是自己对自己说。
伴随着屋舍外卷携的风声,与那些飞扬起的茅草一同,消失在漆黑的雪夜里。
***
崔蓁咬着笔头,她盯着自己那只画了一笔的纸张出神。
自前几日起,便是图画院一年一次的考试,由画博士和诸位待诏们出题。
山川,屋舍,鸟兽····每一类画种考一场,如今是最后一门人物。
崔蓁本就比图画院的其他画学生们学得晚一些,且她受西方传统绘画的原因,无论是房子还是动物,都下意识地在旁边加一圈阴影。
几位学谕监考时,站在她身侧蹙眉盯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又走向别处。
崔蓁倒是不以为意。
几场下来,别的倒也好说,唯独这人物实在是没画几次,她便坐在位置上怔神许久。
出题是行吟图,她抓了抓头发,一点思路都没有。
抬头扫了眼前头郭恕正闷着头认真作画,身体也比绷得很直,全神贯注地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崔蓁视线又扫去看旁的人,只见着王祁已经画了大半,正拿着细笔缓缓勾勒。
工笔精细,需极具耐心,因而心思不能四散。
后头燕汉臣与高泙,甚至崔苒皆是投入画作。
崔蓁瘪了瘪嘴,实现又回至自己的那一条墨线上。
书案响起指节的扣响声,崔蓁抬头。
这场考试的监考是夏学谕,他正肃着一张长脸,落下的阴影散在桌面上,紧抿着唇低头冷冷盯着崔蓁。
还是崔蓁熟悉的平日里上课时看她不耐的神情。
崔蓁低了低头,拿起毛笔沾了些笔墨试图再加一笔墨色。
罢了罢了,硬着头皮继续画。
可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落笔,行吟图,行吟什么?边走边唱酒醉的蝴蝶吗?
“不知道行吟是什么意思?”夏学谕扫了眼她的纸张,无甚情绪地嘲讽道。
也仍是崔蓁熟悉的口吻。
她倒也懒着反驳,拿着笔继续苦恼。
“潘楼的画,白看了?”
她听到夏学谕冷哼一声,背着手又往别处走去。
心思一停,可灵光跟着一现。
潘楼····潘楼····
潘楼那日看到的是梁疯子画画,画的正是李白的一幅图。
行吟行吟,那便如李白行吟。
思绪被瞬息点亮。
她将面前画了一道墨色的宣纸直直扯开,拿起一侧本作草稿的宣纸,用镇纸平铺,继而手腕一动,整枝毛笔饱蘸墨色。
一笔落下,便占满了整张纸半壁。
衣袖一动,接而又是用淡墨落下衣衫形状。
但这笔···有些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