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208)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
他无措地行在路上,低头未看前路。
路上行色匆匆的人比方才还要多起来。
身体被人撞了一下,他抬起眼皮看去。
见竟是个少年背着个老者,正慌张朝医馆处跑去。
许是注意到王祁的反应,少年只来得及抛掷下一句话:“对不住,我爷爷病重,实在对不住郎君。”
王祁想说几句话,余光看到远处还有人抱着孩子,背着老人在四处寻医馆。
空荡的街巷里不闻买卖声,只有痛苦压抑的□□和求医的呼喊。
他被悲欢离合的情绪吞噬,想要落荒而逃。
什么意气风发,什么天之骄子。
如今的他,一点都帮不了这些底层的百姓。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邸店。
只是才进邸店,抬头就看到熟悉的一张脸。
王祁的神情才稍稍有了变动。
“崔蓁?”他三两步跨了过去,站在少女身前。
少女用一种端正的姿势坐着,身后站着满目愁容的绿鞘。
她的神情淡淡的,眉宇里甚至一点泛活的气息都没有。
好像整个人去了魂魄。
那个昔日在图画院张牙舞爪,会骂人会打架的崔蓁,已经被湮灭在那场大火里。
“你去寻了府衙知州?”崔蓁抬了眼皮,她的语气清冷地像随时要消失在空气中,“郾城的消息,被封锁了?”
王祁张了张嘴。
他从未见过这样形如枯木的崔蓁,愣住后,便只能点了点头。
“为什么?”少女又问。
“陈应甫说,他再有一月就任满可调去临邑,所以此刻不能让朝廷知道郾城有事。”王祁并不打算瞒她,如实说道。
“嗯。”少女应了一声,垂下眼睑。
“沈···”王祁走近一步,他想与她说沈徵的事情。
少女很快打断他:“我有办法出城。”
“姑娘。”一旁绿鞘似有些急,发声想要制止。
王祁却一蹙眉,看了眼绿鞘,又低头看崔蓁:“什么办法?”
“暗渠。”崔蓁冷声回。
“暗渠?”王祁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临邑是大梁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尚且有暗渠那样的鬼矾楼存在,何况是郾城。
暗渠是唯一不归官方管束,且能通往外面的地方。
“好,今晚我就出发。”王祁压低声,点头作应允。
“恩和与你同去。”崔蓁默了默,她又抬眼看向王祁。
王祁一怔。
恩和是沈徵的随身侍从,她大抵是想让恩和把沈徵的消息传递出去。
无论任何人,都不抵沈徵身旁近卫传递消息来的安全。
王祁点头。
“绿鞘,把舆图给他。”崔蓁又道。
绿鞘叹了口气,把舆图递了过去。
“这是?”王祁接过看了片刻。
“舆图,你看看吧。”崔蓁低了低头,“恩和那里拿来的。”
少女虽是端坐在那里,可大半身影都像是被吞没在黑暗里,不久之后就会被彻底腐蚀。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她默了默,站起身,又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绿鞘匆匆跟上。
王祁在楼下看着其豆青色的衣袍又消失在那扇门后。
他捏了捏那有些泛皱的舆图,这大抵是沈徵留下的东西。
他突然觉得,这张纸,是从未有过的轻薄,轻薄到陌生。
作者有话要说:王祁的成长,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来。
☆、她们
蓝的发黑的天幕下,残存的几颗星点还在努力放光。
视线往下,被月色都鄙弃的郾城角落里,一场大火后,如今那些半人高的野草都不见了踪影。
唯独有几只乌鸦偶尔路过停在支起的还没烧尽的梁木上,发出几声干瘪的呜咽,很快也不愿停留,扑腾翅膀向远处渐渐飞去。
凄凉,荒芜,寸草不生。
却在这些破碎的痕迹里,传出幽幽的歌声来。
那声音不大,轻轻柔柔的,甚至连歌声都是断断续续的。
好像是唱歌的人并没有学会整首歌,甚至没有歌词,只是哼了哼调子,勉强凭借着记忆拼凑了几句。
唱了几句后又想不起来,停了片刻,有开始从头唱起。
唱歌的人坐在一块半礁的枯木上,隐约能看到半个轮廓,低垂着头,身体正随着歌声轻轻晃动。
就好像是在这片荒凉里生长出来的一般。
最后,歌声渐渐淡了下去,身体渐渐蜷缩起来,变成了一尊破败的雕像。
崔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好像哪里很痛,连呼吸进一口空气,她都会跟着颤了颤。
她突然间记不得很多事情了,唯一有印象的,好像也只有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沈徵对着她哼着的那首东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