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186)
昔日肤凝丰盛的躯体,如今只剩腐烂恶臭的尸骨。
府衙的人带人赶到时,绿鞘紧紧跟在身后。
一时山坡上挤满了来人,绿鞘捏着衣袖躲在恩和后面,恩和皱着眉头勉强压抑自己恶心,努力支起身体挡在绿鞘身前。
沈徵看着这一具具重见天日的尸体,神情却愈发凝重。
这里面,没有他想找到人。
可他又短暂松了口气,还好这些消逝的生命痕迹里,并没有她。
随后,他把视线停在墓穴里那仅剩的棺椁处。
棺椁黑漆的颜色泛着没有温度的颜色,上面遍布不知名的花纹。
少年缓步朝前移了移,才微微靠近,便被一人拦了下来。
“明成,就···到此为止吧。”夏椿的眼尾泛红,他的声音颤颤,身体却是背对着那棺椁,似在极力避开什么。
沈徵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跳过夏椿,仍落在棺椁上。
“崔蓁绝不会在里面,你放过···放过玉茗。”夏椿像是强忍着剧痛说出这句话,“也··也当放过我好吗?”
最后一句话有哀求之意。
沈徵视线停在那近在咫尺的棺椁上片刻,才缓缓移至自己这位朋友的脸上。
少年的神情依旧未变,只是眉宇里似因方才的寻觅多了明显的疲惫,但他的眼神仍旧清明望着他这位相识多年的朋友。
“姜娘子的棺椁,被人动过。”
声线如玉相扣,又清明人心之效。
“你说什么?”夏椿错愕抬头。
“棺盖有缝隙。”沈徵答。
夏椿转身,望着那棺椁边极细微,几乎难以分辨的一隅愣愣出神。
随后,少年的神色陷入了狂喜之中。
“难道···难道···”他自顾自言语,奋不顾身地跳入墓穴。
他的神情陷入痴迷,手指摩挲着棺椁的棺身,摇着头似极力肯定着什么事情。
接而,眼里有光芒大盛,双手寻至一点,用力一推。
那棺盖应声而倒。
扬起的尘土迷离了众人的眼睛。
“玉茗,玉茗她一定是没死!”众人都惊讶之际,夏椿大呼一声破空而出。
少年痴恋地摩挲着棺椁内壁,如同注视着深情的恋人。
随后眼睛里升有万千光彩,他迫不及待抬起头来:“明成,玉茗她不在这里,你看,她根本不在这里!”
沈徵视线从高至低望着那空空如也的棺椁,他看着自己的这个朋友癫狂的神情,却并未表露出什么回应。
他的思绪一瞬盾空。
也许···也许姜玉茗的确没死,那么这些被埋在她坟茔四周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崔蓁如今究竟在何处?
他以为自己摸到了那一点线头能很快寻到她,却发现不过是徒然。
巨大的失望和疑团,像是无处可躲的冷日泼面而下。
身体有从未有过的寒冷,冷到他几乎失去了感知。
府衙为这些尸体一一作了记录,沈徵还立在原地,他低下头,任由身边人带着,好像有无数人与他说话,他却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
周围的光亮了灭,灭了亮。
最后,他看到自己又坐回邸店的那间屋子里,眼前重新摆着那张被他划地伤痕累累的舆图。
“郎君,你与我说一句话吧。”恩和在一旁小声祈求道,“无论怎么说,好歹喝口水。”
沈徵仍旧呆呆坐着,他不答话。
视线停在舆图上不作反应。
“郎君,您千万不要吓我,崔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您可不能先疯了啊。”恩和几乎要哭出来了。
“疯?”这个词像是坠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在沈徵的思绪里不断扩张。
疯子····
他会发疯吗?
母亲死的时候他没有疯;在东戎被他的哥哥们欺负的时候也没有疯;被送入临邑当质子他还是没有疯。
那条绷着的思路也许只要轻轻一松,他就能看到自己疯了的模样。
他如果疯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突然想起来,早日里见过的宋云笙就是个疯子。
偏偏这个疯子还养了满院的山茶花。
山茶花···
脑海中闪过一点思绪,明园里他曾隐隐有闻到一种味道,那味道,与今日在燕婉坡的诸多尸体被扒出来时极为相似!
凭借浓烈的花香掩盖,但始终还存有微弱的泄露。
少年蓦然站了起来,夺门奔入黑夜里。
“郎君,郎君!”恩和被惊地一跳,直直追了两步。
“寻人去明园!”黑暗里,已经不见身影的少年抛掷下一句话。
恩和停在原地大喘着粗气。
“怎么了?”身后绿鞘听到响动也跟了出来。
“郎君说,让我们寻人去明园。”恩和扶着腰匀了气道。
“我,我方才从府衙出来的时候,看到夏郎君也往明园那处去了。”绿鞘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