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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图画院小记(159)

作者: 云山青 阅读记录

“你画法已斟完善,但如今为师要教你别的东西,你千万要记住。”范阔提高了声量。

老者面对云山皑皑,视线停于千里之外。

“老师?”沈徵面露不接。

他心中不明。

“明成,为师且问你,可知解衣般礴为何?”范阔转过身问道。

沈徵虽不明缘由,但仍额首回:“回先生,这是出自《庄子·田子方》,战国时宋元君欲行丹青,众史皆至,受揖而立。有一史后至者,悠闲站在外头,受揖不立。宋元君便派人去看他,见他解开衣衫盘坐于地上,上身裸露,纵情绘画,宋元君便由此感慨,言这才是真画家。”

这则故事他自是知晓,当时还是崔蓁随口一提,他便有心去寻了典籍。

“好,那我且问你,宋元君为何感慨其为真画家?”范阔又问。

“想必···”沈徵愣了片刻,“想必是见他画品绝佳的缘故?”

“此文中,可未谈其画品如何。”范阔回道,“后世文献中,也并未提及这位史者为何人,画为何画?”

“这···老师,学生未曾想过。”沈徵摇了摇头,确实是他不知。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此典故,也未有人教过。

“请老师教我!”沈徵眼眸微亮,拱手。

范阔低头他看着自己这位最小的关门弟子,老者的神情悠长起来。

“宋元君称其真画者,并非是看其画品,而是众人中,唯独他,不受拘于身外之物,并无诸人笔墨伺候于旁,不过是见其心如赤子,一心埋于丹青之境,才有了这番感慨。”老者答。

“他在感慨心境,却非画品。”

“心境?”沈徵复了一声,“是何心境?”

“世间画论,多言谈画者究竟能如何留名于世,说能成教化,助人伦,与六籍同功。可咱们画者与那些儒家学子实际大有不同,他们重礼压欲,而我们画者,则要直抒性情才能至高处。”

“放纵心迹者,所绘纵情泼墨;心性高洁者,清雅飘逸……众人皆寻众人之心,各有不同,各有所长,才是正理。”

“咱们笔墨之道,应本乎性情,只发胸中逸气,于他人如何待吾画,看吾画,解吾画,皆无任何干系。”

“所谓解衣般礴,是心之所向,性之所忠,万间凝于一物,不受再多桎梏。明成你可明白?”

范阔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弟子,老者话语珍重,动情处竟微有哽咽。

“如今画论,画技,你皆已寻独有之法,唯差心性还有所碍。”范阔又似自顾自感慨一句,“实也不能怪你,你的身份也有颇多难言之苦,但为师希望,今日为师所说,你能记于心里,来日,不论是绘画,还是别的事情,皆按性情所为,莫要前后顾虑,心思过重。”

“老师。”这一番言论落于沈徵心里,像是不断摇曳的枝叶,虽然此刻于他而言还不解其意,但这些话与春日的春山一同,在腥色的土地之下,滋生茂盛的生命力。

“老师教诲,沈徵时刻铭记于心。”沈徵听毕,眸色里盛满晨光。

他双手向前一展,恭恭敬敬行以一礼。

“罢了罢了,有一事,为师还要问你。”范阔摇了摇手,语气不变,但走进了几步。

“老师请说。”沈徵恢复肃容,认真问道。

“你那小娘子,怎么最近愈发不理你了?照为师说,你这表白方式着实有些不对。”

沈徵猛一抬头,看到这年近古稀的老人脸上,方才的出尘之色尽褪,只余几分狡黠。

“老师?”沈徵被他急速转圜的态度一时未愣过神,只得急急唤了一声。

少年无奈却又懊恼。

他实在也想不出该回什么话反驳。

“你们在这南山里待得日子也差不多了,之后的路,你可要多多上心,把那小娘子的心思转回来才是。”

“老师!”沈徵蓄发急了。

范阔不以为然,微微笑道:“为师我呢,还要再往北方去看看,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老师不与我们同行了么?”沈徵一愣追问道。

范阔摸了摸胡子,意有深长。

“北方还有许多我未曾涉足的地方,我还未见雄浑山势,平野草原。”范阔转身朝远处眺望,“缘定缘灭,缘起缘落,自有相会之时,明成,莫要执念。”

沈徵随着范阔的视线朝远处望去。

山岚渐灭,能见青翠山竹生长其上。

远山含着几缕光线,悠悠映射于群山之间。

此刻却也升起万千豪情。

“明成,我只希望你无论经历多少尘埃,都能始终持以赤子之心。”

“谨遵老师教诲。”沈徵心中豁然,应得掷地有声。

片刻后,他却又起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