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攻玉(688)

尤记得那年中秋节举行宫宴,有人提议皇叔和阿大合奏一曲,所奏之曲便是《思归引》记得当时是在大明宫的麟德殿外,殿前铺满了如霜的月色,皇叔和阿大,一个抚琴,一个吹白玉笛,端的是一座光辉。

自那之后,只要叔侄二人同席合奏,几乎都少不了一曲《思归引》如今两人再听到这首曲子,心里怎能不别扭,照理说,为了岔开话题该另起一首曲子才是,但两人都没了兴致。

皇叔如今被幽禁在兴庆宫,圣人顾念亲情不忍将其赐死,但朝野内外不断有臣子上奏疏,说淳安郡王一为谋夺帝位豢养枭众,二为成全野心残杀无辜,堪称罪无可恕,从树妖为祸紫云楼到八月中发动宫变,前前后后死在淳安郡王手里的人数不胜数。

此子按律当诛,不知圣人因何迟滞不决,若圣人诚心轻罚,叫天下人如何作想。

但他们俩都知道,圣人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怜悯皇叔自幼被恶人和母亲引得走入歧途,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其罪,不可恕,其情,实堪怜。

作为淳安郡王的半个兄长,何忍杀之。

滕玉意在旁怔怔望着蔺承佑,她甚少在蔺承佑脸上看到这般烦闷的神色,除了惊讶,心里也有百般猜想。

过片刻,蔺承佑勉强笑笑:

“要不换首曲子?”

滕玉意正要说话,采蘋嬷嬷匆匆赶来:

“太子,大郎,宫里有急事找你们。”

众人一惊,蔺承佑怔了下,对滕玉意说:

“你和阿姐说说话,我去去就回。”

滕玉意忙点头。

直到太子和蔺承佑离席而去,三人仍有些怔忪。

看这架势,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既是大事,为何不见关公公来传报。

三人无心再饮茶作乐,滕玉意同杜庭兰在院子里走了走,又拉着姐姐回里屋说话。

杜庭兰看妹妹神色困乏,便说:

“你们尚在新婚,我和绍棠不便在此久留,你先睡一睡,等世子回来就该知道出什么事了。”

滕玉意换了寝衣上床躺下,顺手把那枚紫灵天章球放到枕边,忽然拉住阿姐的手,悄声说:

“我猜是淳安郡王出了事。”

杜庭兰一讶,顺势在床边坐下:

“为何这样说?”

“阿姐你想想,采蘋嬷嬷是成王府的老人了,平日轻易不会亲自过来传话,连她都如此郑重,可见多半是出了急事,奇怪采蘋嬷嬷却又未明说是何事——对皇室中人来说,眼下岂不是只有淳安郡王的事是‘说不得’?”

杜庭兰叹气:

“若是他,我实在怜悯不起来,一个人无论有什么样的因由,都不该残害无辜,况且他也算间接害过你。”

滕玉意哑然,阿姐只知疼惜她,却不知自己前世的死也与淳安郡王有关,甚至连今生,阿姐也险些遭了卢兆安那帮人的毒手。

至于自己前世的死——滕玉意心里好不可惜,虽说昨晚在脚踝绊上了双生双伴结,她和蔺承佑却都未梦见前世,看样子她心底残留的那些谜团,注定无法弄明白了。

滕玉意一边思索一边整理衾枕,无意间发现枕头下放着根红线,抽出来一看,正是双生双伴结,早上蔺承佑叮嘱要妥善保管,碧螺春绒估计是怕弄丢,便塞到枕头下了。

滕玉意瞧了眼,重新将红绳掖回去:

“阿姐,你再陪我说说话。”

杜庭兰帮滕玉意掖了掖被角:

“好。”

或许是这几日累坏了,滕玉意说着说着话,不提防睡意一股脑涌上来,没说上几句话就睡过去了。

等到滕玉意再有意识,只觉得胸肺胀痛得欲炸开,勉强睁开眼,冷不丁呛了一大口,大量冰冷寒水顺着她的喉咙灌入她的肺管,让她浑身哆嗦。

滕玉意一滞,慌乱环顾四周,这不是——这不是前世溺死她的池塘吗?

方才她明明在她和蔺承佑的卧房午歇,她魂飞魄散,骇然在水中挣扎,只恨四肢僵硬如木,渐渐地,胸膛里的心跳越弱。

颓然挣扎一晌,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又来了,半睁着模糊的双眼,浑浑噩噩在冰水里沉浮,当她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池塘边忽然有个人纵身跳入水中,飞快朝她游来。

就在这时,滕玉意胸膛里的心猛烈一颤,眼前再次陷入永远的黑暗中。

滕玉意阖着眼睛,静等自己重新堕入幽冥之境,等着等着,陡然发现不对劲,明明已经死了,耳边却仍有清晰的水声。

她急忙打开眼皮,蓦然发现自己仍在水塘中,只是她不再冷、不再痛,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无知无觉。

下一瞬,她看见池塘里静静漂浮着一个人,距离那样近,近得连对方的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张脸依旧美丽,但已然毫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