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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无花也怜侬(14)+番外

作者: 也稚 阅读记录

仔细看过,才知这些报纸缺张少字,印刷质量颇次。把这些缺漏的地方用长短符号标示出来,却成了摩斯密码。

这组暗号就是这么破译出来的。

深夜,吴祖清把报纸丢进暖炉,眼见着烧成灰烬了,悄然出门了。

人力车夫带着吴祖清到四马路。人们心照不宣,这儿是租界有名的红粉胭脂巷,长三书寓到最次等的花烟间,还有没招牌的赌馆、烟管,多如繁星。这些不打眼的石门库房子,夜里点亮灯盏,招引那些已游离身外的魂。

吴祖清还没及冠的时候,跟着父辈去过这样的地方。广东有这样的地方,哪里都有。可以说士官贵族家有女眷,不便待客;也可以说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男人聚在一起,如花倌人伴在身侧,听曲儿,划拳饮酒,谈家国兴亡。

在那些似梦似醒的繁华景象里,吴祖清看见腐朽家族,浩浩山河,看见他的理想,他的国。

“阿悯,”堂兄躺在榻上吸大烟,沙哑地唤他的乳名,“你记不记得,哥哥以前教你念的诗?”

小小的吴家悯点头,一字一句吟诵李白的《塞下曲》,“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堂兄咳嗽起来,“好,好……阿悯,哥哥身子骨不行了,无法完成你大伯的志愿。你,你要记得,你同阿慈还有希望。终有一天,有那么一天……”

紫烟一缕一缕自梨花木榻升起,缠绕盛着鲜果的珐琅瓷盘。

灯,灭了。

“先生,你说的地方到啰!”

吴祖清抬头,看见刻着会乐里三字的牌坊。他付了车钱,走进弄堂。高级堂子不在外招揽客人,一路走过去只听着零星的曲儿声,却是声声如蜜。

十号楼,墙上挂着书寓牌子,小厮坐在门里的椅子上昏昏入睡。

“多有打扰,红倌人沈先生可在此处?”

小厮掀开眼瞧了吴祖清半秒,一个打挺站起来,讲苏州话,“是沈先生的地方,你是?”

“鄙人姓吴,与沈先生有约。”

“原是吴老爷,小人眼拙,有些日子不见,竟没认出来!”小厮赔笑道,“吴老爷,里边请,里边请。”

书寓的客人无论年纪,一律称老爷。书寓的倌人也不在多,何况落寞后一楼只得几位。四下冷清,围绕着茉莉香片的气味。

吴祖清走上楼,一位老鸨相迎,“吴老爷,来得可晚,先生吃酒去了。”

“无妨,我在这里等。”吴祖清径自坐在阑干边的椅子上,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铁盒,取出一支烟。

老鸨划火柴为他引燃烟,笑说:“吴老爷这牌子的烟,我还没见过呢。”

“见笑了,我自己卷的。”吴祖清递给老鸨一支,“你请。”

老鸨道谢,细嗅烟卷,“吴老爷这烟叶子好。”

“是吗,这楼里香气浓郁,好不好能闻出来?”

老鸨点燃烟,吞云吐雾,“没错的,上好的烟叶子。”

吴祖清平常不大抽烟,这盒烟当然也不是他的。是先前在香港上船的时候,搬行李的脚夫塞给他的。脚夫买不起这么好的烟叶子,何况这种烟叶是特制的,闻起来有清淡的异香,非嗅觉敏锐的人察觉不到。

本来这支烟要给夏令配克大戏院门口的接头的人,没想到出了乱子。上面重新布局需要时间,没有受命也不能现身,在码头客宿等到早上,清洁工人在门外催促该续房费了,他才得到讯号,回赫德路的住处待命。

吴祖清吸着烟,忽然想起那张苍白寡淡的面孔。他特意到张记一趟,无非好奇。据司机说,所有女孩都吓坏了,只有她还那么镇定。

特质烟叶子比平常的燃得快些,老鸨抽完烟,说:“吴老爷,屋里暖和,进屋里等吧。”

吴祖清跟着老鸨绕廊走进深处厢房,他挑开帘子过门槛,门立即被关上了。一位穿棉袄衣裤的人不知道从哪儿闪到身前,二话不说搜他的身。

绑在手臂上的枪连同枪套被解下来,那人说:“请。”

吴祖清走进雕花拱门,看见坐在圆桌一端的男人。其貌不扬,很平凡,似乎去哪儿都不容易被注意到。

吴祖清致礼,“57号报到。”

男人站起来回礼,踱步上前,“原来你就是57号。”

吴祖清适才笑了一下,“没想到‘花蝴蝶’是恩师。”

“57号,这里没有师生。”男人拍他的肩头,“我长话短说。昨晚的事情是针对‘花蝴蝶’而起的,有两名战友牺牲了。”

“你是说内部有奸细?”

“对,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名单,这不是你的任务。”男人沉吟片刻,抬眸说,“你的任务——就是要成为‘花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