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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衣(85)

作者: 阿凫 阅读记录

然而秦稚却没心思吃饭,手里捏着筷子,下意识在饭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没头没脑问了句:“黎大人,我是不是对崔浔不大好啊。”

黎随把整壶水灌入腹中,尚觉不够,正剥着一个橘子,闻言一用力,拇指整根没入橘子,不可置信道:“你可算察觉到了?你对他那哪是不大好啊,你对他简直是太不好了!”

他显然没明白一件事,女子口中的话大多是自谦,你若是当真顺着说下去,便该做好受磋磨的准备。

果不其然,女儿家的自尊心在此刻作祟起来,秦稚放平筷子,先是喃喃为自己分辩:“...我哪有...”

不过说到后头,她自己也有不好意思起来,扶着额头避开黎随的目光,又问:“还请黎大人指教,我何处不好,又该如何自勉?”

黎随思忖片刻,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含糊其辞道:“不大好说,只是觉着你不大爱搭理他,他和你说上三句话,你便急着赶人,或许你多和他说说话?总归你对他好些。”

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样,秦稚一时倒也信了十分。梦里情景十分可怖,眼一闭,崔浔苍白的脸仿佛又近在眼前,激得秦稚原地打了个寒战。

以她有限的认知与黎随的话瞧来,应是她平日着急忙慌把崔浔往外推,心里那点愧疚作祟,才在夜里让她尝一尝失去的味道。

那滋味属实不好受。

梦里的失落延续到现实里,秦稚只埋头不知想些什么,故而直到崔浔收尸回转,一眼瞧见她眉头拧成结,坐在大堂里长吁短叹。

他心思一转,往秦稚身边一坐,手里的东西顺势递过去:“刀找回来了,我也擦过了,庄越仁也被擒了,至于季殊,我只放他一次,日后还有机会抓回来。你...你不必不开怀了。”

显然他有些误会,以为秦稚忧心的是那些不相干的事,甚至连季殊都提了一嘴。

这倒是让秦稚愈发纠结起来。本来愁得便是枉担崔浔的好意,谁知他一出现,心里的愧疚愈发明显起来,眼前死后又是那片血肉模糊的场景。

秦稚伸手摸上金错刀,低声道:“...不是那些事。”

崔浔不解,伸手探向她额头,那天淋雨回来之后,他便吩咐人煮了姜茶,不该有问题。额头不烧,只是有些汗意,看着不像生病的模样。

秦稚有些不安,一时推开他的手:“我没生病...我做了个梦。”

原来是被噩梦魇着了。崔浔舒了口气,摸摸她的发顶:“做梦而已,何况梦里都是反着的。今日天气很好,我带你出去走走,明后日就该回去了。”

此间事了,也没必要久留。本该在擒获庄越仁之时,便收整行囊回朝,然而沧州无人可用,只能从邻近州县借人过来暂时主持大局。如此一来,他们不得不等上些时候,顺便彻底清算庄越仁府邸。

秦稚问道:“还是别了,你的腿还是好好养着吧。”

伤筋动骨是大事,何必为了陪她散心拿以后来赌。

崔浔摇头:“我没事。”

小伤而已,哪有陪她来得重要。

秦稚一顿,终于还是下了决心,郑重其事地望向他的眼:“让谭渊去准备车马,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

短短几日,已经是她第二回 来东郊了,想来秦牧在九泉之下也未曾料到,从前一年半载能见到的女儿,如今来得这般勤快,还把自己的得意门生一同带来。

马车停在不远处,秦稚提着一壶酒,扶着崔浔慢慢靠近木碑。

草木疯长里,崔浔望见木碑上草草写成的几个字,一时明白过来,恭恭敬敬跪下,一头磕下去,久久没有起身。

秦稚并肩跪下,两人像极了婚仪上的拜见高堂,天地为贺。

“我阿爹活着打了半辈子的仗,到死却背上一个逃兵的名声。”秦稚把酒洒在墓前,“本来没想带你来见阿爹,但是却不得不借你的手对付庄越仁,属实有些过意不去。因而我想在阿爹面前,同你做个坦白。”

秦稚在心里鼓励鼓励自己,道:“我跟来沧州,不是来看什么故人的,从一开始就想借你的手,做点什么。”

崔浔嗯了一声,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知道啊。”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件不足提起的事。

可这在秦稚眼里却是件极大的事了,她这可是光明正大在他面前说谎骗人,崔浔自恃君子,一向是最厌恶别人所言有虚的。

她瞪圆了眼:“我骗了你啊,你不是最讨厌别人说谎的吗?”

崔浔躬身为秦牧除草,一边道:“以前讨厌,现在还行,不痛不痒的事。”

比起人不在了,说两句假话又如何?崔浔只觉得自己从前是个榆木,揪着些无足轻重的事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