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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衣(68)

作者: 阿凫 阅读记录

从前只知爱屋及乌这个词,竟不知还会因为厌恶一座城,而讨厌城中所有人与物。

秦稚一路疾行,避过人群,才借由小道往东郊而去。

东郊之外,便是乱葬岗,阴气森森,别说胆小的,就连那些傻大胆都很少靠近这里。传闻此处夜有百鬼啼哭,四下寻替自己的倒霉蛋。故而即使是阳气最重的午后,也很少有人靠近东郊。

杂草深深,一脚跨进去,直没到小腿肚。秦稚把缰绳系在近处的树上,两手交替着拨草前行。

凭着记忆走上五十步,有一方矮碑显现。其实说它是碑,倒也算是抬举了,不过是半截枯木,被人一刀一刀刻出名来,勉强做个供人相认的标记罢了。

秦稚却不含糊,在碑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上三个头,才绷直身子,徒手去除肆意横生的杂草。待她处理干净,才露出一个隆起的小包,同碑上经风历雨的字应和起来。

——秦牧之墓。

“阿爹,你猜我这回去了何处?”秦稚自言自语道,“是长安,是阿爹想了一辈子的长安。不过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蜀中。本来有一张画的,被个无耻之徒毁了,只能说给阿爹听了。”

大约是跪累了,她沉下身子,坐在自己腿肚上,从渭水上的羊肉馄饨说到柏梁台。声音时而高昂,有时却又慢慢低下去,到最后都化归一句再坚定不过的话。

“阿爹,你好好看着,这次我定会讨一个公道的。”

耳边传来风吹草的声音,秦稚才笑着握拳碰碰木碑,也算是与自家父亲碰过拳,给她莫大的勇气。

“妹子这等富贵花不被崔浔好好养在长安,怎么又回沧州来了?”

人迹罕至的地一气迎来前后两位访客,也不知什么好时候。秦稚绷紧全身,回身的同时攥紧了刀,却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握刀的手愈发用力。

所谓冤家路窄,不过如此。

“季殊你个狗东...”

骂人的话还未出口,却被季殊堵了回来:“别骂人,这可当着你老汉儿的面呢。”

一个绣着兰花样的荷包在他手里上下翻腾,一看便是女子惯用之物,许是又去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季殊腰侧挂着一柄弯刀,跟着他的脚步晃晃荡荡,光下一照,嵌着的宝石熠熠生辉。

“原来是秦牧的女儿,难怪刀法这么好。”

狗嘴里吐出来的一句人话,其实也不大动听,尤其当他伸手搭在碑上,全无对逝者的敬重。木碑不稳,被他用力一拍,细微颤了颤,惊动秦稚,一息间拔刀直奔而去。

季殊被迫退开两步,荷包新手一丢,也从腰间拔出弯刀:“蜀中妹子都像你这样辣么?”

一刀劈下,半分余地都未留,秦稚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两柄刀相交的声音难听,催生出几点火花。季殊侧身,以肩一垫,实实在在接下那一击。忽而,他刀尖一侧,豁口的金错刀被绞着滑落,秦稚因势在空中现出一个漂亮利落的翻身,正一脚踹在季殊心口。

季殊捂着心口退开,秦稚也没有讨去多少便宜。

弯刀虽短,胜在灵便,交手之际,正在她手背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不打了,我不就毁了你一张画,至于吗?”若两人尽力相拼,谁输谁赢倒也为未可知。季殊如此说话,倒也并非全然害怕秦稚,只是纯粹不想同她动手,说是怜香惜玉倒也算得上。

他习惯性地又要把手搭回碑上,引来秦稚横刀,讪讪放下手道:“仔细算算,说不准你爹和我老汉还认得呢,你我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秦稚嗤了一声:“放你娘的狗屁。”

倒也奇怪,每每对上季殊,她的脾气总也压不住,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全然没有什么姑娘家的自觉。

季殊反手收刀,纳于掌侧,只差扳着指头同她算:“秦牧,姜方尽手下第一斥候,听说他探来的消息,无一有错。别人不知道,军中之人应该心知肚明,姜方尽未有一败,大半该归功于秦牧。妹子,我说的对不对?”

不等秦稚回答,他又继续道:“不过姜方尽死后,秦牧不知如何脱离军籍,直到前几年兰深领兵,才又见秦牧踪迹。兰深不战而降,秦牧居然埋骨于此。”

不说全数对上,却也八九不离十,秦稚缄默不语。

“妹子不说话,那就是对上了。”季殊朝她走了两步,“我那老汉与你短命爹,曾经同为姜方尽效力。你爹还得管我老汉叫声大哥,你按理也该叫我声哥哥,你我不说相亲相爱,倒也不必每回见着都打打杀杀。”

秦稚一抬眼,眼底尽是冷漠。随即嘴角一勾,趁他不备,钢刀径直横在他颈间,只需再进一毫,便能瞬息要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