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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佳人(244)

顾清霜定一定神,坐起身,隔着幔帐问他:“怎么了?”

“太医们适才又给皇上把了脉。”袁江躬着身,这是宫中宦侍禀话时惯见的姿态,只是细辨口吻,却能辨出一股鲜见的深沉,“院判沈书求见。”

院判沈书,是执掌太医院的人不假,却也顾清霜一手提拔上去的人。二人这般熟悉,若是寻常禀话,他大可自己来就是了。如今闹出这样大的阵仗……

顾清霜心弦提起来,下意识地坐直了脊背:“让他进来吧。”

“诺。”袁江一躬身。顾清霜隔着幔帐朦胧瞧着那道身影,只见他疾步折回殿门口,不多时,又与沈书一道回了顾清霜跟前。

沈书一拜:“皇后娘娘,臣有要事禀奏。”

“说吧。”

“皇上怕是……”沈书的声音滞了滞,转低下去,“怕是没有几日了。”

“什么?!”顾清霜口吻中透出恰到好处的惊意,探手一把揭开幔帐,满目错愕地看着他。

沈书低低道:“昨日皇上气得晕厥,臣等就觉得怕是不好。方才再去请脉……”他喉中又噎了噎,“十余位太医先后诊过,乃是釜沸脉。”

“釜沸脉?”

“七绝脉之一。脉象突有突无,浮而无力。如釜中水,火燃而沸,有出无入,阴阳气绝也。①”沈书禀得抑扬顿挫,一字一顿。

顾清霜秀眉浅蹙:“这便能说是没有几日了?兹事体大,你们可莫要往下论断。”

“臣等不敢。”沈书再拜,“《脉诀阐微》中云……釜沸脉,三四日而亡。”

顾清霜神情一栗,僵在那里如遭雷劈。沈书原在等她发话,等了一等见上头无声,抬头看了看她,又看向袁江。

袁江上前了几步:“娘娘,臣与沈太医过来,是想请娘娘拿个主意――这样的大事,是否立时禀明皇上与太后娘娘?”

顾清霜的神色似随着他的话才慢慢缓过来了些,犹自怔了一怔,她摇头:“不可。”

袁江仍迟疑地看着她,她长声喟叹,满面哀伤:“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去年为着废后之事又刚大病过一场,怕是经不住这样的打击,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吧。至于皇上……”下一声叹,更加沉重,“若已无逆转余地,何苦让他知道?等死是最难过的,不如哪一日在梦中轻轻松松地走了便好。总归太子已然立稳,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袁江躬身作揖:“娘娘英明。”

随着袁江与沈书告退,御前与太医院便都算得了主心骨,各自按部就班地安排了起来。顾清霜只又下了道旨,道圣体欠安,让各宫嫔妃无旨不得去紫宸殿。这样的旨意这几年大家也都见惯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终于等到了,不枉她精心挑选那么多色泽艳丽、又芳香扑鼻的鲜花。

她于是踏着清晨微凉的晨露再度进了紫宸殿去,只说不放心,想多陪一陪他。

皇帝自是高兴的。南宫氏、晴妃、荣妃、施氏……他在那么多女人身上吃过暗亏,唯独她一直一心一意地陪着他。

头两日,他的精神都还不错,胃口也尚还说得过去。顾清霜会与他一同用膳,用完膳就在旁边陪着他。他若觉得没趣,她就寻本闲书来读给他听;偶有拖延不得的政务,她便也展开奏章,缓缓读来,再等他拿个主意。

这样的惬意饶是她盛宠多年,其实也并不常有。

从前与他相伴的时候,她总是紧绷着心弦的,不能说错话、不能做错事。而如今,或许是知道他行将离去的缘故,她的心神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与他谈笑少了许多顾虑。

可他只觉得:“清霜,这么多年,唯你还是这个样子,一成不变。”

她似笑非笑地侧首望他,歪着头问:“什么样子?”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欣赏着她的容颜:“人美心善的小尼姑。”

顾清霜垂眸,笑容温柔里透出羞赧:“臣妾都什么岁数了,还小尼姑,皇上也不怕让人笑话。”

第三日,他的情形急转直下。

清晨时他就没了起床的力气,浑浑噩噩地一直躺着。只服了药、勉强用了些粥。

到了午间,他昏睡过去,足足两个时辰都没有醒。当中他偶有那么两声梦中低语,顾清霜侧耳去听,他有两次在唤“阿敏”,一次是“晴妃”,还有一次是“清霜”。

直至傍晚,他又唤了一次“清霜”。她便攥住了他的手,他眉头紧了一紧,眼睛睁了开来。

这回,他应是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望着幔帐,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来:“清霜……朕是不是……快不行了……”

她一愣,即道:“臣妾去叫太医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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