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知不知(29)+番外
春杏枝头本是开得正是热闹,偏生一场雨一袭风便将那些热闹零落了一个干净,只余满地雪似的花瓣铺地满满的。
天还早,将雨未雨,谢泠踩着满地落花走入青石小巷。
杏枝压得很低,有些花瓣打着小卷飘落到了他肩头,然后顺着锦缎衣裳滑落到了青石板上,填满了那小小的一个落花缝隙。
还有些欲坠未坠的雨珠子,在他拂开枝桠之时,跳跃着落上了他的眼睫。
谢泠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春雨尚寒,昨夜的雨水在杏花枝头上凉了一夜,落上了眼竟让人觉得有一阵冷意沁骨。
然而还未等他睁眼,便忽然听到了有一曲小调被风送入了耳。
小调大约是江南的渔家小曲,有着些江南特有的轻烟柔雨的软糯曼妙,只是哼唱那人很是随意,断断续续地,咬字也并不清晰,不过依稀能听清那哼曲子的声音低低的,柔柔地。
谢泠的睫羽轻轻颤了颤,像是枝头被风拂得将要落下的杏花花瓣,他有些不适当的犹豫,他甚至于忽然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巷口的白墙被雨水打得微湿,谢泠身体靠着墙,半树杏花掩盖住了他的身子,他这才敢慢慢睁开了眼睛。
杏花飘落的间隙里,他看到了那个身影,白墙灰瓦,满地落花,素裙罗裳。
她很快活。
像是街市上的庶民之妇,挽起了衣袖,拿着扫帚,哼着小曲,扫着满地落花。
她很快活。
谢泠忽然便觉得呼吸间胸腹生疼,然而他依旧那么看着,认真地,死死地,不愿意眨一下眼。
她放下了扫帚,接了落花,眯着眼睛微微地笑,然后微微偏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许是盯得太久,眼睛酸疼,谢泠眼睫颤了一下,他想忍住,却又不愿闭上眼偏过头,于是终究只能任那泪水滑落脸畔。
天际微暗,有雨丝飘落,惊醒了那微笑的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是低声喃喃了一句什么,谢泠离得太远听不清,只是却能清楚看到她脸上那不尽兴的可惜表情,只是再可惜,她依旧毫不留恋地拂尽了一身的落花,转身,毫不犹豫离开。
前唐大观十七年,春,上京杏花林。
谢泠被满目的杏花乱了眼,深色浅色的花浓得在风下起伏如浪,花吹落,更如雨。
他用青竹扇一路拂枝分花而去,染了一袖子的香。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精怪。
穿着浅色宫装,宽袖如能饮风,裙裾微扬,披帛飘飞,她满身陷在了那杏花里,还在垫着脚尖想要折了那开得最美的一枝。
待她转过身的时候,早有沉稳之名的少年谢泠忍不住惊讶了。
十六岁的少年将这个少女当做了杏花林里不世出的精怪。
精怪神情冷淡,偏生眉目天生又似是含情,一眼看过来,便让谢泠怔了怔。
然后,便听得她问:你是谁?
谢泠终于回了神,含笑行礼,便又是士族的那些贵族子弟做派,他清和从容地回答了这个毫无礼貌的问题,他说:在下谢氏谢泠。
花中少女眨了眨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声哥哥不来弟弟来了,这一句谢泠倒也没太听清,然而却听清了后面一句,那少女说:
这谢家人长得果然一如传说中的美貌啊……
谢泠几乎便要失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贵女,果然是不识人情的花中精怪罢。
然而不待多言,少女便拂尽了一身的落花要转身离开,离开前,不曾多看谢泠一眼,只不过倒是用可惜的目光看了好几眼那枝头开得最好的那一支杏花,不过区区一支杏花到底留不住那精怪。
谢泠画过杏花妖,借了那少女的身姿容貌,广袖长裙几如半仙,只不过眉眼淡薄,素来就是无情。
大观十九年,春,谢泠娶了两年前在杏花林里见过的那只精怪。
花钗翟衣,姿态雍容,小扇遮面,只一双眼,静静淡淡,毫无波澜。
果不其然,到头来,终究是,十年夫妻不入心,不过一只无情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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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
前唐大观十七年,李询谢二,上京杏花林初遇,是年一十六岁。
前唐大观十九年,成亲。
前唐大观二十年,二十一年,没羞没臊的新婚夫妻生活。
前唐大观二十二年,李询怀七郎。
前唐大观二十三年,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二十六年,没羞没臊的老夫老妻生活。
前唐大观二十七年,李唐亡,谢氏立新朝。李询奔赴江南,于临安。
梁元平初年,李询于福城。
梁元平二年,李询于旅途路上。
梁元平三年,李询暂居杏花小村。是年冬,谢泠出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