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山有木兮(9)

“被狼咬的。”耿曙终于开口,朝姜恒说了第一句话。

姜恒:“!!!”

姜恒虽未见过世面,但这世上几乎一切都曾经从书里读到过。

“我知道,”姜恒说,“晋有一人,名唤东郭先生……”

姜恒朝耿曙描述了东郭先生与狼的那个寓言,耿曙听得有点入神,一身光着,便坐在板凳上听故事。末了,不远处传来卫婆的脚步声,姜恒才记起洗澡的事儿,催促道:“不烫了,进去洗罢。”

耿曙起身,站着时的个头比姜恒高了小半头,姜恒用板凳给他垫着,让他跨进澡盆里。一手试过水,对他来说正好,耿曙浸进去时,却痛得一个激灵——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肩上、脊上、手背上都有血口子,不少地方还化了脓。

姜恒有点担忧地看着,耿曙却没事人般,挠了挠乱发。

姜恒拿了搓澡布与丝瓜络,低声说:“我给你擦洗,卫婆动起手来太疼了。”

卫婆帮洗一次澡,姜恒简直要脱层皮,耿曙这全身伤口,一旦被她擦起来,恐怕盆里全是血水,姜恒甚至不敢想象这画面,趁着卫婆来前,想着先给耿曙搓洗干净。

“别挠。”姜恒又按住耿曙挠背上的手,说,“待会儿给你上点药,慢慢地就好了。怎么会伤了这么多地方?”

姜恒避开耿曙的伤口,轻轻地沿着他的脖颈搓,搓下一层淤黑的污脏之物。耿曙说:“荆条林里挂的。”

卫婆走到偏厅门外,瞥见姜恒站在小板凳上,给浸在大浴盆中的耿曙轻轻地搓脖颈,耿曙则捧着块布猛力搓脸。

堂屋内,昭夫人端着药碗,气息急促,饮下小半碗药,神情苦涩。

“你早就知道,”昭夫人喃喃道,“你们早就知道!却瞒了我这么多年!那小子已经这么大了,今天,背着他的剑,带着他的玉玦,来到我面前……我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

昭夫人泪水滚落,掉在那药碗中,合着苦涩的药气一同散发而出。

卫婆端坐一侧,神情如这阴暗屋中的木雕般,阴沉木拐杖横在膝头。

“夫人,”卫婆开口了,她的声音苍老而嘶哑,“人已经死了,追究来追究去,又有多大意义?”

“没有意义。”昭夫人的声音亦显得喑哑而绝望,“我这一生,不过就是件货物,从汁琅到汁琮手里,再像只牛马畜生般,被送给了耿渊。终归以为这日子熬到头了,听到他死的那一天,我本想就此随他而去,只放不下恒儿……待得将他抚养成人,我自当、自当……只没想到,这已成了一个笑话!”

昭夫人凄然摇头:“殉他而去的,早已有了聂七,什么此生,什么来生……带我离开雍都那天,我本以为这一辈子,他就是良人,瞒了我这么久,方知他不过是看我可怜,才朝汁琮讨了我来。”

“你从小看着耿渊长大,拉扯大了他,如今又养大恒儿,于你眼中,这俩孩子都是一样的……”

昭夫人将药碗放在案几上,案前还摆放着那把耿渊留下的黑剑、一枚半月形的玉玦、以及底下垫着的武学真诀。

“可我呢?”昭夫人沉声道,“我就是一个笑话!”

“那孩子也是您的儿,夫人,”卫婆低声说,“七儿只是他的生娘,您才是他的母亲。”

昭夫人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卫婆又说:“少爷用他的性命回报了雍国汁氏,你道少爷只是可怜你,才将你带离雍都;在老婆子看来,反倒非是如此,少爷原知必死,又何必在汁琮面前,提出非你不娶之言?这么一来既伤了七儿的心,又耽误了你的一辈子。”

“七儿决意留在安阳时,想来本意就是相殉而去。耿曙那孩子,如今在这世上,只剩下一位血缘之亲,就是恒儿。”

“老婆子已经这么一把年纪了,”卫婆又淡然道,“纵是想照料到恒儿娶妻生子,好好的当个读书人,也是有心无力。夫人如今这身子,恕老婆子直言,撑得一岁,也是一岁。朝风暮雨,人这一生,总有照看不到的地方……”

昭夫人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

卫婆说:“七儿自知生前对不起你二人,方命这孩儿,带着黑剑,从安阳来到浔东,这一路跋山涉水,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只为到夫人面前,受你一剑。”

“不必再说了。”昭夫人冷冷道,“如今我只想杀了那逃生子,令她求仁得仁!”

卫婆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又是何苦?待得咱们不在人世间那一天,你让恒儿孤苦伶仃,独自活着,夫人就高兴了?”

偏厅内:

“浸进去。”姜恒说。

“不。”耿曙明显不想把头浸到水面下去。

上一篇:百妖宴 下一篇:全世界都想被他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