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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372)

姜恒没有插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开口, 必须把话留给耿曙说, 因为这件事, 对耿曙而言很重要。

“恒儿在江州差点死了。”耿曙没有理会汁琮含沙射影的讽刺, 说道。

“他还能来, ”汁琮笑道,“就没有死。恒儿,你死了么?”

汁琮朝姜恒举杯,但他们的手里没有酒, 汁琮便自若喝了。

“为什么?!”耿曙几乎是怒喝道。

声音在殿里震响,姜恒被那声断喝吓了一跳,他预感耿曙会为了他,直面顶撞汁琮。但这就像暴雷一般,是他从未见过的。

耿曙气得发抖,一手握紧了黑剑。

“你要杀我?”汁琮忽然失笑道, “你的武功全是我教的, 你的兵法也是跟着我学的,现在你要用你爹的黑剑来杀我?问过你爹了不曾?”

耿曙提着黑剑,沉默地走向正殿内。

姜恒马上道:“哥。”

汁琮听见这话时露出少许意外, 望向姜恒,再看耿曙。

“是真的。”耿曙说。

“你相信就是真的,”汁琮说,“不相信, 就不是。我教了你这么多,儿子,如今父王要教给你最后一件事了……”

说着,他稍稍倾身,朝耿曙说:“世人只相信他们相信的,上到天子,下到猪狗,都是如此,真的假的,没有意义,做一切事,不过三个字‘我相信’而已。”

汁琮轻轻摊手,但姜恒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觉地发抖。

“哥。”姜恒起身,果断拉住了耿曙另一只空着的手。

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让姜恒判断出汁琮心里在畏惧,既然畏惧,就证明他丝毫不怀疑耿曙今天会朝他动手,这一次与在玉璧关前、在潼关下的军帐中不一样。

当他认为对方不会动手时,会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袍,让耿曙来杀。

但这一次,他既然觉得耿曙也许会真的动手,局面收拾不住了,就必然将提前做好准备。正是这转瞬即逝的一个微小念头提醒了姜恒。

汁琮不可能毫无准备,他一定还埋伏下了人,姜恒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许藏身在屏风后,也许在王案上汁琮的背后,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即将刺进他们胸膛的剑。

这是他们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设若耿曙先动手,汁琮便有了把他俩一起杀掉的理由。

“我们走吧,”姜恒说,“算了。”

耿曙蓦然转头,望向姜恒,嘴唇微动。

“不。”耿曙说。

汁琮两手放下,按在案几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那是一个暗号,姜恒以他的直觉判断。

“我们走。”姜恒说,“结束了,汁琮,你可以不必再担心,只要你在雍国一天,我们就不会再回落雁城。”

汁琮蓦然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再望向耿曙,嘴唇微动,做了个询问的神情。姜恒不明其意,耿曙却明白了。

汁琮在说:他不知道?他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姜恒面现疑惑,看着耿曙,耿曙这一刻却改变了主意,握紧了姜恒发凉的手。

“你养我四年,”耿曙收起黑剑,如是说,“在我与恒儿分别之后,你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但我的武功,不是你教的,是我爹娘与夫人所授……”

汁琮的表情带着几许陌生与冷漠,却没有看耿曙,而是落在姜恒脸上。

“……我的兵法,乃是赵竭将军所教,也与你没有关系。”耿曙认真道,“你养我四年,我替你平定塞外、征伐三胡。现在我替你打下安阳,权当还了你的养育之恩,我不能再叫你父王了。”

“恩怨两清。”汁琮点了点头,释然一笑,“早就清了,想走,不必找这许多借口,早在你爹还在时,就已清了这情。是我欠你耿家的,而不是你欠我的。”

“你可以继续派人来杀恒儿,”耿曙冷漠道,“但你永远不会得手,设若你再激怒我,当心你自己的儿子……”

汁琮又是一阵大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耿曙的话。

“汁泷有什么错?”汁琮玩味地看着耿曙。

耿曙答道:“恒儿又有什么错?”

汁琮不笑了,最后,一字一句道:

“我对你很失望,”汁琮认真地说,“聂海,为了报复,连自己的弟弟也扬言要杀,我对你很失望。”

耿曙说:“你没有资格说我。”

汁琮与耿曙同时陷入了恐怖的沉默里。

“走吧,哥。”姜恒不想让耿曙再说下去了,他知道此时耿曙心中一定非常难受,他曾经真切地视汁琮为父。

他的手上全是冷汗,他感觉到了来自王案后“山河永续”那面屏风后的一股杀气,这杀手的身手说不定是他们见过以来最强的,他随时可能在汁琮的暗号之下化作影子冲出,一剑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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