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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279)

太子泷想看看姜恒的伤,耿曙却不让他碰姜恒,说:“再休养几天,便无大碍。”

姜恒问:“听得见么?”

太子泷答道:“声音时大时小,不碍事,哪怕真听不见了,还有右边耳朵呢。”

按理说外耳丢了,不会太影响耳膜,只会让声音小些,但太子泷耳道里堵着血,总是听不清楚。

汁琮说:“有什么药,都给他就是,汁淼,带你弟弟去取。”

姜恒知道汁琮有话与他说,便朝耿曙点头,示意没关系。耿曙叹了口气,这几天里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姜恒,忽略了另一个弟弟,此时多少想补偿一点,便领着他走了。

书房内只剩姜恒与汁琮,两人沉默无话。

“我提醒过你的。”姜恒说。

“不要翻旧账了。”汁琮说,“你就与你爹一般,喜欢翻旧账,幸灾乐祸地看我笑话,看我狼狈。”

“我爹喜欢翻旧账么?”姜恒扬眉,也许因为他与耿曙救了整个落雁,今天的汁琮,难得地流露出了一点悔意。

汁琮却没有回答,想起了许多往事,看着姜恒缓慢地挪到案边,在他右手下入席就座,那动作显示他的伤也不轻,至少比亲儿子的更严重,汁琮心里实在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方才那一刻,耿曙、姜恒围在太子身边时,汁琮生出了奇异的念头——他们仨仿佛都是自己的孩子,那一刻他几乎就想与姜恒和解了。

他亲生的孩儿论武艺,比不上耿渊的儿子;论文韬,更比不过兄长的遗腹子。有时他甚至暗地里希望姜恒也是他的儿子,他是如此优秀、如此从容,从小未曾被当作国君培养过,举手投足之间,却自然而然地有着太子的气质。

他要是我的儿子,该有多好?汁泷实在比不上他……

汁琮偶尔这么想,却又有了背叛汁泷,背叛那个时时以他为一切、视他若天地的、全心全意相信着他的、弱小的儿子的某种负罪感。

他不是没想过对姜恒亲近一点,以弥补他毒死了他的父亲的滔天大罪,但就像耿曙拒绝汁泷一般,汁琮自己,同样也本能地拒绝着姜恒。

“王陛下。”姜恒认真道,一本正经,又流露出了那让汁琮抗拒的神色。

“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汁琮提前堵住了姜恒的话头,以免被他教训。这小子比管魏还难对付,管魏已经很久没有教训过他了,大家都是成年人,相伴了几十年,或多或少会给对方留点面子,但姜恒从来不。

姜恒半点不诧异,到了这份上,再不反省,也不像个国君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姜恒说。

“唔,”汁琮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孤王确实太轻敌了,这几天里,回想起你的话犹如仍然在耳畔,孤王自高自大,不可一世,多年未有败绩……未有实质上的败绩,乃至我目空一切,忽视了大雍面临的危机。”

汁琮改口“实质上的败绩”,缘因他始终不愿承认,玉璧关险些死在姜恒那一剑下是“败”,那只是他们的个人恩怨。这几天里,他甚至自圆其说地想出了一个理由,即姜恒是兄长派来提醒他的,他们的境地已经非常危险了。

“……从今往后,”汁琮居高临下地审视姜恒,说,“孤王会认真对待每一个敌人,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身边的,抑或长城对面的。”

姜恒并未听出汁琮的弦外之音,认真道:“雍人自恃有铁军在手,傲慢不可方物,由来已久,王陛下若能从此次大战中醒悟过来,不失为一桩万幸之事。”

汁琮长长地吁了口气,说:“变法需要尽快推行,武英公主初夺玉璧关,也得稳住,此时不能再添内乱。”

姜恒听出了汁琮的言外之意,说:“王陛下大可放心,三族联军,我哥都让他们散了,也该回家过冬了。”

汁琮“嗯”了声,姜恒非常聪明,更难得的是与他有着默契,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遣散联军。

“我让我哥按雍人战士的标准,为各族抚恤,一视同仁,想来您不会介意。”姜恒说。

“不介意。”汁琮说,“危难之时来救,足见忠诚。”

姜恒道:“林胡人的反叛之罪,也希望王陛下能予以赦免。”

“让东宫出一道特赦令,”汁琮淡淡道,“氐、林胡二族可免,但发放东兰山领地,依旧须谨慎。”

姜恒想了想,说:“军队虽然散了,三族的王子,我却想让他们依旧留在东宫。”

汁琮一怔,沉吟片刻,姜恒解释道:“此次落雁险些覆灭,得三族不计前嫌相助,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所谓同舟共济,正是如此。雍国存则三族存;雍国灭,则三族灭。关内四国不会将风戎、林胡与氐分别看待,只会把他们武断地划入‘雍人’中,一荣皆荣,一损俱损,关内人一旦征服雍国,三族将会从雍人的奴隶,转换成他们的奴隶,处境绝不会变得更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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