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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女阿希(8)

作者: 叶小辛 阅读记录

门响了,她知道,是爹地回来了。欣喜地跑过去,看到大人的腿。抬起头,首先看到爹地的脸,微笑着喊她阿希。

爹地往里面走了一步,站在他后面那个少年就露出脸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礼。在一个六岁小女孩心目中,画面似乎是黑白的。后来高希言想,周礼那天也许穿了件黑色衣服,白色球鞋。不说话,敏感而拘谨。

爹地让他进来,他看上去非常迟疑。妈咪上前,听爹地说这是他的学生,非常聪明,非常年轻。

妈咪放下手中的大碗,用湿毛巾擦净掌心的黄油:“学生?太年轻了吧。”

“是年轻,但很聪明。没有家人。我带他回来吃饭。”爹地的声音很低。周礼站在门边,他听不到。爹地就是不让他听到,这样他就不会尴尬了。

妈咪知道了,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拥有二三十岁的眼神。

她走上去跟周礼说话,微笑着打招呼。周礼的样子非常古怪,好像从来没跟母亲这样的生物打过交道。当年的高希言不明白,但妈咪想得到。这个少年没有母亲,兴许是在一个全是男人的世界长到这年纪。在男人的世界生存,靠拳头,靠肌肉,靠牙齿,靠一切硬邦邦的东西。但面对女人,这一切都失灵了,他赤手空拳,不知如何应对。

妈咪扭过身,从花瓶里折下一枝花,递到高希言手上。“阿希,上去吧,乖。”

小小高希言拿过这支花,看了一眼周礼。她的身子很胖,小手也胖。小人儿非常害羞,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妈咪,从那鼓励眼神中获取动力,再一点点往前推进。好不容易在周礼跟前站定,肉肉的掌心捏着那花,小心翼翼地往上递给他。

周礼低头看她,不言不动。

她想了想,张开嘴,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伦说:“叫礼哥哥。”

于是,她鼓起勇气张开嘴:“给你的,礼哥哥。”

那一刻,周礼的动作将注定影响他们后面的关系。如果周礼接过,她就在自己小小的心中承认,他是自己家里的一份子。如果他不接,那么后面的所有故事都不复存在。没有刚从福利院逃出便去找周礼的高希言,也没有会去福利院找高希言的周礼。

那一刻,周礼接过那朵花,说出他在这个家的第一句话:“谢谢。”

也许高希言在沙发上那个转身,那声让施友谦也听得清清楚楚的“礼哥哥”,便是从梦里这段回忆来的。

当然,也可能源自父亲带周礼回家吃饭的那些晚上。或者是母亲失踪的两年后,父亲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高希言对着墙上自己那黑色的影子大哭,周礼给她擦脸擦鼻涕。或者是高希言从胖胖的小学生一路拉长,成为高挑的中学生,背着书包抓着本书念英文,站在校门口等周礼的机车接她。医学院太忙,他一直等不来,高希言用手指梳翘起的头发,一根一根压下去。她头发变得伏帖了,他那辆黑色的机车远远出现在路口。

因为回忆很长,所以这些梦也变得很长。

高希言在食物香气中醒来。培根、鸡蛋、牛奶。她睁开眼,朦胧地想到自己在福利院,而刚才那个漫长的梦已经回不来。周礼远在瑞典,她一封一封给他写信,却不知道地址。

培根很香。

这个味道刺激了她,她用力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单人床上。她坐起来,环视这房间,衣架子上挂着男人的衣服,百叶窗外,嘉华西饼四个大字脏得褪了色。

这是周礼家。

她昨晚跑到了周礼家。

高希言跳下床,抓起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穿上,一手压在门上,门被撞开。

周礼正在外面做早餐。多士炉刚弹出两片烤热的吐司,他在吐司上铺煎好的培根,半片生菜,挤上沙拉,铺上煮熟的鸡蛋切好的鸡蛋片。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头也不回:“起床了?”

他铺上第二片培根,用吐司夹好,端到餐桌上:“过来吃早餐。”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像高伦出差去了,委托周礼过来照顾高希言。她还是个中学生,一觉醒来发现礼哥哥在家里,为她做好早餐,接送她上下课。

她在长桌一头坐下,吐司有点焦香,培根渗出红色的汁,牛奶刚刚热好。她低下头,又抬起头:“这是儿童营养餐吗?”声音是冷的,福利院里跟人争锋相对的习惯没改过来,也没决定是否原谅周礼不辞而别的两年。但眼神终于有了温度。

太安静了。清晨八点半,泗官长街上,除了卖早餐的肠粉店,其他地方一片静央央。如果在过去,高希言会边给自己梳辫子,边跟周礼讨论上课内容。但两年时间,在他们之间隔开一条河。那河不深,不阔,但就是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