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指未勾(190)

在灭佛运动之前，武帝是独宠珍妃的，子宬也是众星捧月。盛极一时的荣宠必定会招来蛇蝎般的嫉恨，确实不需要太多理由。

世间事就是如此，别人恨你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付出不够多，而是因为你太好太明亮，衬得别人暗淡无光。

“你先头怎么了？有点不像你。”我淡淡地问。

其实我是有些担心，他那个样子像是走火入魔般，但我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怕伤了他，只好装作随口一问。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他的眼中深邃无光，像一个黑色的漩涡，一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

“吓到你了？”他眼中又黯淡了几分：“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洞中很静，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我下意识觉得这样的他很危险，也很揪心。

他应该是什么样子？我脑中闪过树上他沉静绝美的睡颜，雷雨夜他邪魅的笑，屋檐上他冷漠的言语，月色中他熠熠星眸以及监牢里他眼中的猩红。。。

我其实不太了解他。

幼时短暂的相处，太遥远，蒙着岁月的尘埃，带着太多自我的主观色彩在里面。当日子艰难时我总是想着我与他还有着未兑现的承诺，我还欠他一块玉，他完全化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支撑着我继续走下去。当以为自己害死他后，更多的是对他的愧疚，总觉得自己因此背负一生的罪孽。而这一切都只是我主观的意识，而现实中的他，太远。

当我知道他在背后默默地为我做的那些事后，我很震惊，却也迷惑。我不明白，我们就只是儿时短短的情份，在岁月的河流中淡如水去，又怎能蒙他如此照顾？我相信他是一番好意，但我心中芥蒂。正如沁云说的，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如此待我，凭什么！

我过于卑微，我不配！

在我心中，我们就应该如普通朋友般平淡如水，但每次看到他，我都难以形容心中的感觉，或许是过于亏欠而过于在意了，又。。。或许他和梦中那个叫姬霄的男子一样有一双琉璃色的眼睛。

“应该是怎样的？”他见我半晌没回应，又沉声问了句。

我尴尬地低下头，刚才自己盯着他的眼睛走神了，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他问了什么？哦对，在我眼中他应是怎样的人？

我怎么回答？不知道？不清楚？不熟？他定要气死。

见我沉默不语，他突然一笑，带着几分怨恨：“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脸上表情复杂，看向我却有几分躲闪。

我很想说其实你在我心中一直挺好的，不是你口中的那样。

但嘴张了张，终始没说出来。

他尴尬地笑了一笑，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说：“我真不是什么好人！很多次我都想把武帝杀了！只是没那个能力而已。”

“曹堃说他是你亲生父亲。”我垂了眼，和他一起慢慢向前走。说实在的，这个武帝我也很厌恶，当我听到自己是他的女儿时，真有那么一瞬，想吐。现在，又因为曹堃临死的一句话，我还真和子宬是亲兄妹了。

“哼！我才不信！那个该死的曹堃，到死都来膈应人！我没有那样的父亲！他也配？”子宬带着厌恶道。

可曹堃临死还是为你挡了一箭，虽然他有过，但应该也算赎罪了吧。。。无论怎样，他都死了。

“你记得我小时候问你的那个问题吗？如果有人要杀你，你怎么办？”他突然道。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反抗！”我简简单单两个字，想都没有想。如今入世多年，早已不是儿时的心境。那时从未涉事，单纯地认为佛法精深，能平世间一切事。后来才知世事纷杂，不是一句阿弥托佛就能化解的。

我虽无心，但他人却有歹意。

“别人杀我，我便杀他！”子宬道，又接着问：“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他吗？”

我望着他，看见浑浊的光线中他眼中闪烁着点点光芒，那是复仇之火。我知道武帝赐死了珍妃，他的母妃。

“他，因为那死道士的话，当着我的面，把我母妃掐死了！当时他那狠毒的眼神，我母妃垂死的哀求都历历在目！我当时。。。”他突然没有说下去，顿了顿，笑了：“这一切就像场噩梦，最初的那段日子我总以为自己一觉醒来一切还是原样，后来。。。慢慢地绝望了。”

亲眼看见自己父亲杀死母亲，这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无疑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那时他的日子肯定比我难过百倍！

“每天梦中是噩梦，醒来还是噩梦！”子宬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我母妃死后，武帝想把我也杀了，但因没确凿的证据证明我不是他亲生的，他又犹豫了。不杀我，但也不能让我好过！于是他专门命人在宫中设了个地牢，直接把我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