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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男女(34)

作者: 叶小辛 阅读记录

好些动物医学系毕业的年轻人来看过,但坚持不了两个月,就因为家人的阻止、女朋友的嫌弃、薪水支撑不起房租等原因放弃了。柳大叔听说这个,就提出要由他来开工资,被刘婉婉阻止了。

“长贫难顾。哪个年轻人来深圳,不希望在这里买套房子。今天开出的价钱能够付得起房租,但能付得起首付吗?”刘婉婉自嘲,“还是期待有人用爱发电吧。”

嘴上这么说,但刘婉婉背后一直出力。她大力邀请在本地工作的大学同学、师弟师妹,希望他们过来帮个忙。来的人不少,最勤的是苗江。她来多了,柳大叔也认得她,总跟她搭话。但苗江脸上淡淡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柳大叔早年做生意,见的人多,并不在意。他总觉得,这女孩子内心对这个世界充满热情,只是不懂得表达。

这时,刘婉婉正在跟工作人员一起,隔着笼子看一条吠个不停的狗。苗江走近了,听到刘婉婉说:“……它受过虐待,对人类没有信任感,必须要很有耐心才行……”

刘婉婉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才看到苗江。她告诉苗江,暑假过去,大街上又出现了很多被遗弃的狗。“你知道,就像西方国家圣诞一过,那些被人当作礼物送出去的小猫小狗,有很多都被遗弃。养宠物是很耗费时间精力的,很多人发现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就把动物扔到街上。好心人把这些猫狗送过来,但数量太多,根本没法……”她突然停下来,带点歉意地笑笑。

苗江不太明白刘婉婉为什么会突然不说话,又突然笑笑。但看得出来,她明显心情不太好。苗江问得直接:“今天也安乐死了?”

刘婉婉点头,又笑了笑,竖起三根指头。“三只。”

两人都没再说话。

很久以后,苗江在看行为心理学时才明白,有些人不安时,微笑是自我安慰的方式。

这时天色已暗。收容中心只剩袁子,刘婉婉跟苗江往外走,两人一起骑车回去。路边有人卖炒田螺,刘婉婉停下车,跟老板要一份。灯光下有飞来飞去的细小虫子,刘婉婉站在小吃摊前,问起于曼那事对诺亚的影响。

苗江用手拍了一只虫子,边用湿纸巾擦拭掌心边慢慢说:“没什么影响。 ”

刘婉婉多少有点意外:“我在网上看到,苟医生都被人肉了。还有很多人说,诺亚是黑心医院。”

苗江脸上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她说:“是嘛。”语调微上扬,说不清是询问,还是敷衍,抑或漠不关心。

刘婉婉说:“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

“嗯?”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对身边的事就不太关心。但要说你是个冷漠的人吧,你又不是。大二时同学生病,班主任号召大家捐款时,你匿名捐了两千块,在班上算很多了。”

苗江伸出手,啪地一拍,摊开掌心,没拍中。她抬头:“我不记得这事了。”

“但我记得。因为那个同学之前还带头说过你坏话,说你为人自私冷漠,又说你无父无母,身世不明……”

炒田螺的突然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

刘婉婉噤声,转过脸问:“老板,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老板撒了香料,把田螺盛到白色饭盒里,放塑料袋中,递给刘婉婉,目光却又好奇地转向苗江。

刘婉婉掏手机扫二维码时,苗江默不作声地褪下塑料袋,整齐叠好,放在小摊上。她取出上面印有“领养代替购买”字样和诺亚动物医院 LOGO 的环保袋,把饭盒装进去,交给刘婉婉。

刘婉婉说:“一起吃吧。”又用指头指了指附近一栋居民楼,“我就住附近,你不介意的话,到我家坐坐。”

说这话时,刘婉婉以为苗江会拒绝。就像大学时候,她跟其他人邀请她“一起去学跆拳道啊”“一起去自习啊”“想看电影啊,一起吧”甚至只是“我要买卫生巾,陪我去”,在苗江那里都会收获一个淡淡的摇头。

两人在大学时期没有过节,但也说不上很熟悉。跟其他两个喜欢在背后揣测苗江的室友不同,刘婉婉对这个女孩子相当好奇。她矢志不渝,坚持不懈地逗苗江说话,最后发现她绝不清高,只是习惯性隐藏自己情感。在场的人越多,她说话越简洁,越中规中矩。她把情感藏在寥寥数语后,而人们据此判定她缺乏情感。

后来刘婉婉终于明白。苗江她不是无情,而是无知。她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她不知道哪些话适合在公共场合说,哪些话不适合说,于是索性以观察代替表态。

这样一个苗江,自然是没有朋友的。没有人关心她的过去,自然也不知道她的未来。毕业后,她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同学聚会时,偶尔有人聊起她,有人说:“哎,你们还记得苗江吗?她去哪里了?”“谁知道啊都没联系。”“她家到底是哪里的?”“你们不知道吗?她是个弃婴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