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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46)

作者: 爻一一 阅读记录

其实她不知道,杨力瘦了。

张桂兰做完早餐,开始站在小卫生间里仔细洗脸,把苍老的褶子搓了又搓,这模样让她想起年轻的时候给她治病的一个大姐。年轻的时候她火气大,大姐用八卦的手法通经络为她去火,当时大姐讲了一件事,她以前并不是医生,也不是游走的郎中,是后期去上海中医大学夜读学习的一个课程,弄懂了经络,后半生以此为生,四十多岁离开了当时的单位——钢琴厂,这么一个半路出家的理疗按摩师。

大姐原是锦州人,在一家钢琴厂工作,也是那个时代的精英青年,工厂的中坚力量。因为中年丧偶,大姐在工厂的工作进行的艰难,夏天潮湿,钢琴的木键发胀,厂里贴出两张大字报,研究这个情况,希望大家出出主意,发动社会主义精神,互帮互助,集思广益,为钢琴厂解决这个问题,提出科学技术的指导。那位大姐熟悉生活的边边角角,她丧偶以后也许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张桂兰没问。在给张桂兰做经络按摩的时候,她已经从东北离开到广州下海,下海学习了经络课程,在一排排的巷子里,租了两间房子给人专门经络按摩。她比张桂兰大几岁,来广州的时候是孤身一人,从未见过她的家人。

她一个人开按摩室,不大,一共两个房间。都是患者带来的患者,营生不算太好,但是养活自己也够了。一套下来是六百元,当时来说也相当于一个人一月的工资,能按摩十五次。通经络治病,疗效还行,单是通经络也能让人舒服,毛细血管充盈。她忘了问关于大姐详细的故事,但是大姐逢人便说了她在工作里的那次对她来说终身的屈辱。这件事影响了张桂兰对健康的认识,她从那时候开始关注自己的身心,同时看到独身的大姐生活的不易,与她周边的官太太们形成鲜明的对比,她需要这种清雅的生活和淡泊的节奏,可又不能放下手里那时还握住的拥有,杨力的官位和自己很轻巧的铁饭碗,但是渐渐疏远了那个官场互相吹捧的太太圈子。

自己落难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好像是身体本身的自救,张桂兰想起在那样的情境下,异走他乡的大姐都能生活,自己在北京为什么不呢。这种精神的自救很管用,她挺了挺后背,接着用眼霜在眼部周围轻轻按压,女人一辈子的命运总会和男人息息相关,她不高兴是不高兴,可是退而求其次,自己总算从年轻熬到五十多了。这中间不知道规避了多少风险,这一路走来也有不易。她继续恍惚地联想,想到大姐的遭遇。

当时钢琴厂在门口和食堂都贴了通知,工人们穿着蓝色布的工作服,带着工作帽。齐刷刷的竖着耳朵听,厂长说,“只要能把这个发胀的钢琴键盘的问题解决好!那么,我们全厂表彰,还会有奖金!技术奖金!大家踊跃实验,尽快解决厂里钢琴键盘发胀的问题!”张桂兰回忆,她当时躺在一张单人治病的小床上,旁边还有等候的几位治病的患者,大家都是患者——朋友介绍而来,大姐的小卷头发随着她治疗的手法上下起伏,脑袋一晃一晃,,躺着的患者都能看到大姐五官精细,眉宇柳长,因为常年食素,眼睛很亮。说话的时候,她一边用双手走着眼前的患者前胸后背的经络,自己坐在凳子上看着前方,四面白墙,东边的墙上有两张简单的经络图,还有一个圆形的像时钟一样的道家轮盘,上面写着一些玄幻的东西。

她很形象,说话有声有色,“当时呢,是咋回事哩?我家的窗户关不严,冬天那风刮得呜呜呜的!又在厂里的筒子楼里住,那家真是冷。后来我发现用香皂把窗棱一抹,这个窗户就很容易关上,还有抹一点窗户的合页什么的,那非常管用!……然后呢,咋回事,我就到厂里,先跟主任说的,我说我能弄好!那主任屁颠屁颠,可高兴了,当时我也说了,如果能用这个方法,给厂里报的时候还是算我和他的,这不就挺好的嘛。”

“但是谁也猜不出来,我跟着忙了一个月,实验再实验,最后把这个琴键发胀的问题,还有里面踩踏的时候拉绳生涩的问题解决了,都用的是香皂,那一批出口的钢琴啊,真真的出口的一批钢琴,从辽宁大连的海上走出的一批货,能查到的……但是,解决问题后,那个表彰大会上竟然没有我。你说说,哪双眼睛看不见我在机器前干活呢?然后,表彰谁?表彰车间主任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大概二十出头,厂里人能不明白吗?但是同事在表彰大会下面都鼓掌啊,还有上去发言的,那么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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