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25)

小区夏天的槐树有一种长着紫红色的槐花非常好看，这种花比白色的开得长久，一直都挂在树上。妍妍抱着金禾上楼，一步一步迈得沉重，她打开门的时候如释重负，把金禾放在沙发上，她去拿干净的毛巾为孩子擦脸擦手，窗户下面的玉兰树花朵每一朵都那么大，还有淡淡的香味，看过很多玉兰都是春天开放，很快凋零，只有这一树，从春天开到秋天，好奇特。金禾穿着小拖鞋自己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妍妍在厨房里将买的冰淇淋冻在最下面一层，准备晚餐西红柿面条，当她把西红柿取出来，翻面粉的时候，在冰箱上翻出了一件东西，她看到了产科化验单，一共是三张：怀孕的黑白 B 超，一张尿液化验单和还有出诊记录单。 欣悦，女。“这不是租来的房子，不可能是租客的东西，这难道是陆海不小心装错了，带回来女同事的化验单吗？”

不！现实真的过于逼真，这一切仿佛掉进了漆黑的深夜。在一声猛烈的巨响中，她想到多丽的话多么的正确，自己像妓女一样生活了八年……付出过肉体和灵魂，打动不了千万的观众，可至少不该所遇如此阴森可怕的境遇，这相当于自己被凌辱过，被欺瞒过，说什么男女平等，“我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妍妍觉得西红柿的颜色像自己怀了九个月的精血一样，她蹲下来，看着地面瓷砖的边缘，听着电视机里动画片的哇啦哇啦声，多丽还说过，感情是可以食人的，在这间落日浮上的厨房里，她闻不见蔬菜的味道，蹲着继续手里的操作，将两个冰箱保鲜室里取出的鸡蛋打破在碗里，凉冰冰地，她反复想起多丽，多丽还说过，在危难的时候倾听一下祈祷，求诸神保佑，妍妍的脚踝处突然像别了一朵假花一样。

她想等自己做好西红柿鸡蛋面条之后，紧紧抱住金禾。但是有点困难，等不了那么久了，她站起来，走到客厅，张开双手抱住金禾，“宝宝，要不咱们回姥姥家，好吗？”

第6章 一棵树------长河（二）

妍妍受到伤害，本能和唯一的动作就是转身投向家的怀抱。家庭才是包容一切不堪，私密，疗养的好场所。外面的雄伟和权利象征，这些符号在家里被消解掉，在家里，能体会人性里更多的褶皱，不管是好的，不好的，收容关于所有人——所有生于尘土归于尘土的事。张桂兰是她妈，她妈和她是母女、朋友、敌人。女人和女人注定是敌人，可以相互怜悯的敌人，有种关系是母女之间竟也有服从与胜负，这也许是人物感受的终极魅力和现实双并的立体存在问题。

张桂兰正要去外面散步，窗外阴天了，她有点着急，想在下雨之前把今天的锻炼落实完。她习惯把手机放在家里，一个小时之后回来再看，正经更年期，她很谨慎，“我看了，这电话就是给别人准备的。你想想，找你的是不是都有事？”她这两年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保养了一辈子，终于把 49 岁——女人的平均绝经年龄很努力的延迟了两年，在那段经期混乱，要来不来，要么一个月来两三次的烦恼中，她也认命了，终归都要老。绝经以后男女变得差不多，她的卵巢迅速衰老，头发看着看着白起来，越来越多，身上的肌肉萎缩，胸部不再丰满，女人所有的特征都在消退，她把期待退居后者——开心活到九十九，那也算这辈子没有落在人后面。

张桂兰气质一绝，从年轻到老都是爱面子好比较，她提高了嗓门，“老杨，你收拾一下垃圾，一会儿下雨出不去了。”刚退休的老杨心里还真惦记下雨，这样他可以和楼上的老邻居搓两把麻将，退休以后找点事情，总要比天天对着张桂兰强。张桂兰更年期他也备受折磨，他越来越瘦，背影越来越苍老。

“这个下雨天，我说，就尽量不要出去。危险，麻烦。”他压低了嗓子，一只手摸着自己那件短袖棉质网眼衬衫的胸口，穿好了凉皮鞋，另一只手垂下来，站在电力局家属院的某一层四居室门口。家属院是单位集资盖的，178 平米大四居，楼高五层，每一层都是单位的老面孔，物业不收费，遇到什么政策，整个楼体的美观和修葺都是免费，公摊面积小，一梯两户，下房基本就是一楼，每家一大间，可以做车库可以存东西，因为离海近，相对潮湿，所有的一楼实际是其他地区的二楼建构。屋子里被张桂兰弄得亮亮堂堂，公务退休标配家装，红木酒柜电视柜，真皮沙发，落地电扇，空调配齐，花梨木餐椅，玄关和卧室小走廊挂着花开富贵国画。

按理说，这样的退休生活应该不要有什么更年期才对。以上是在陆川县的家。张桂兰很努力的为人处世，在养老的海滨城市也安了地方，总之他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生活，只要他们的女儿妍妍没问题，可偏偏上帝就是这种安排，所有的幸福安稳不可能全部送给一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