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着问:“又来这送外卖呀?”
她稍稍咬重那个“又”字,也不知他听没听清。
男生没有搭话,她只看得到他下巴与漆黑的眼睛。
季惊棠敛目,继续平视前方,视他如团空气。
只是男人的目光与影子始终罩在她头顶,她能清楚察知到。她难受到极点,像是坐进了一坨稠糊的鼻涕里。
好在他手机响了,眼下粗旧的帆布鞋终于一动,男生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季惊棠嘘了口气,听见他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我到了、好好、我在外面等你。”
吱呀一下,面试间的门从内推开。
门内走出个男人,季惊棠双眼顿时亮了,因为他那头标志性的灰发。
他是崔鸿,业内的王牌经纪人,没少带出过当红小生流量花。因为祁先生,她曾有幸同他一张桌子吃过饭,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季惊棠当即起身,端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朝他走过去。
她恭敬叫他:“崔老师,您好。”
灰发男人正朝别处看,听有人叫,目光来到她身上,辨认几秒,确定自己不认识,便直白问:“你是哪位?”
“我是祁先生……”季惊棠放低声音,组织着措辞,尽量简单又合适地介绍自己。
“哦哦——”崔鸿恍然大悟:“是你。”
季惊棠愣住,失落一闪而过,她都没来得及自报姓名。
崔鸿挂起亲和的官方微笑:“你等会啊,我这还得面个人,”他冲着不远处招手:“这呢,小子!往哪看呢!”
季惊棠回头,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请得动崔老师大驾。
她豁然震在原地,走过来的,就是那个送外卖的男孩子。
崔鸿一见他就笑,对他很是热忱:“你手上拎着什么啊。”
男生腼腆笑着:“我特地让我妈寄了些家乡土特产。”
崔鸿敲他背:“出息,拿这贿赂我?我还图你土特产呢,剧本背熟了吗?”
“还行。”
“还行是几个意思啊。”
“……”
他们相谈甚欢,声音渐远。
吱呀,门一下拢上,将一切隔绝。
季惊棠立在原处,走廊白光惨淡,她周身如坠冰湖,满脑子都是方才男生进门前稍稍回首望向她的最后一眼——
是剔亮逼人的桀骜,以及,一瞬报复过后的恶意满满。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随缘更,拿来调剂的
☆、6
季惊棠站在门外,却仿佛被关进冰箱里,森白灯光投射下来,她周身鸡皮疙瘩。
她惊惑地揣测着所有可能,为什么那个送外卖的可以跟崔鸿勾肩搭背如同老友。
他们的阶层分明千差万别,是天上月与沟中蝇。
可脑中不断翻涌闪现的那个眼神,在反复提醒她,这只苍蝇踩来她秀美的发上了,还得意地嗡鸣。
季惊棠难以置信,一步步走回长椅。
她整个人都虚浮起来,像一簇泡沫,像一脚陷进了海绵。
她开始回想那个人的长相,在心里努力描摹,却仍然没个完全清楚的全貌,季惊棠根本没仔细端详过他。
他配吗?
唯一能撼动她的,就是他刚才的眼睛,它们漆黑明亮,像嗜血的鹰隼,渲满复仇的快意。
季惊棠依稀记得,这个男孩长得还算不错,是一种板正的面相,甚至蕴含着一丝不容冒犯的清贵。
当时在派出所调解时,民警说他只有十九岁,她还不太相信,不是因为他老气,而是因为他的五官颇具故事性与矛盾性。
季惊棠把它们归咎于穷酸的书皮,贫民窟的表现力。
就是这种故事性与矛盾性,获得了崔鸿的青睐?
季惊棠不信,他们这个圈子美人如云,随处可见,长相是最值钱也最不值钱的东西,崔鸿见多识广,还会为这等货色折服?
她都想象不到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而且据她所知,崔鸿非出柜人士,家有娇妻,还有一双儿女。
季惊棠完全困惑了。
她想想泛起委屈,取出手机,敛眼给祁宾白发微信。
女人后颈依旧直立,她不喜欢低头,尤其在外人面前。
季惊棠很少直呼金主的全名,平时都乖顺温驯地叫他爸爸,爸比,老祁,完美符合他的取向与他的年纪。
偶尔为之,多半是她有了小脾气。
季惊棠急速打着字,洁白的耳廓渐变成粉色,像一瓣花,可见她内心多么气急败坏。
棠棠:祁宾白,崔老师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你怎么安排我的,气死人家了。
女人连发泄都是婉转的,更近于娇嗔。
这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奴颜婢膝的条件反射。
她恨透这个男人了,做梦都想摆脱,可在这座城市,她能赖以生存,维持体面的唯一来源仅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