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轧戏(4)

作者: 祖乐 阅读记录

少女时期的胡羞,住的房间算不上卧室,对开的两扇门一个通向妈妈的房间,另一个通往堂厅,左拐直接出家门。

十八岁那年,许久未归家的爸爸走进门的时候,妈妈的情人经从她的房间,在爸爸的背后风一般地擦过。

在那之后爸爸没回过家,直到她订婚,把行李搬进新房的当晚,带人砸开了门,把妈妈的东西尽数扔到楼下,又换了锁,完成了一场时逾七年的复仇。

和未婚夫赶回家时,她闻到雨霁后的空气,也闻到了身边人嫌恶的鼻息。

三个人站在脏污家什面前,男朋友面无表情,说话又有点干脆——

事已至此,那就找地方住吧,我们新房不太方便,我先给阿姨找个酒店。

没过多久,胡羞的确是被退婚了,就在二十六岁的尾巴根。

在那之后她经常劝自己,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但偶尔依旧会梦到自己站在雨天的空地上,面前是视若珍宝的家当,她前半生都渴望的幸福,也分不清是被爸爸毁掉的,还是被未婚夫葬送的。

胡羞身子在安全带里往下滑,坐直会想吐。醒来的时候自己还在车上颠簸——

2018年4月20日十二点,她刚过了二十七岁生日,庆祝的方式是和前同事喝酒,酩酊大醉后打车回家。

上海郊外的郊外,晚上没有路灯,徐泾东下来坐进出租车,在公路上和货车竞速半小时,继续在乡间田野一般的小路穿行,钻桥洞再出来四下黑暗,车灯狭窄地把视线往前推,映及之处两边是农田,前路破旧,荒无人烟;偶有对向的车,两辆就都缓下速度,半个轮子在土路上,错身而过。

出了外环,见不到洋派风情和赛博朋克,也不再有密不透风的高楼布阵般挡住视线,乡野可以放鞭炮,捞鱼苗,蹿出的电瓶车比汽车的时速还快,恍惚中以为自己在江浙小一瓶干白再混一瓶野格后,胡羞感觉自己坐了个加长版过山车,胃里翻滚了一浪又一浪,就是不肯放她在平地上。

还要故作镇定地抱着手臂目视前方,开车窗让自己清醒,以免被司机拐进小树林里图谋不轨——很快,4D过山车更真切了。

进了小区,她放下心,甚至有点骄傲,独身女性住在郊外的高层也不是不行,只要定力足,坐得稳,时不时低沉地咳嗽两声,总会让司机以为自己不好惹。

“停在哪?噢哟,这破小区还没灯,太差劲。”

“师傅,进地库,听我指挥,左转,右转,直走,停!再左转,看到18栋了吗?可以停了……”

说完这句话胡羞更满意,心想脑子灌风就是比进水清醒,还能背得出门牌号,酒量随着年龄长上来,她是个成熟独立女性了。只是,保安刚才为什么手动开地库栏杆?

车停了。司机在黑漆漆的地库突然开口:“小姑娘,住这地方荒郊野岭的,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很危险的。”

“毕竟房子大,房租便宜。”

“太偏远了呀,灯都没一个,白给我住我都不要。”

把司机的话夹在车门里,胡羞掏出手机照明,还没回过神来。

这么黑?电梯的指示灯没亮,按了几十下也没反应,她才发现地库一路过来也没灯,小区停电。

她家住二十五楼,而现在是B2。

她压了压胃里的翻腾,坐在地上睡觉,反正也爬不上去了,不如醒酒了再往上走。

而没过一刻钟就开始脖子疼腰疼,算了,酒醒得差不多了,爬吧。

一鼓作气到五楼,腿比脑子先颓,把自己从小学到大学再到读硕士的每一年都回顾完了,也只爬了一半而已。

她心想,还是人生实在乏善可陈,才会连个追溯往昔都这么短暂……

不行,人生已经很糟糕了,爬楼梯怎么了,别说二十五层,两百五十层也必须爬上去!

第二天早上在家门口醒来的时候,她才渐渐地回过神来,昨晚断片了,脑子里刚到小学一年级就断了。

至于怎么爬到家门口又没进门,是因为她压根……就忘记了带钥匙。

妈的!

电力抢修还没结束,手机又没电了,现在需要在宿醉的情况下,再爬下二十五楼找个商圈借充电宝,开机给换锁师傅打电话。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眷恋市区的便利,今天算是来了个大集结。

浑身的酒味儿和要爆炸的天灵盖,让胡羞觉得自己脖子上顶着的是个要爆炸的沼气池。

早知道没带钥匙,昨天应该在地库直接睡了。自动关机的手机握在手里是块砖,情急之下走了三公里,在小路见过的共享单车里墓地找到了一辆坏了锁的单车,沿着大马路骑——只要遇得到地铁,总能到商圈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