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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地烟火(143)

作者: 毛肚好吃 阅读记录

时间能抹平的,只有当初意气风发少年的棱角。

至于疤痕,它就在那里待着,每每触及,还是会有深入骨髓中痛痒。

只要不小心碰触到,便立马会唤醒记忆长河中那些痛苦的点滴。

痛苦总是比快乐来得深刻。

池屿面无表情地说“好久不见。”,一声声敲在心尖上,痛得发颤。

赵清晏扯动嘴角,自觉笑容难看却不得不笑:“……好久不见。”

他原本轮廓分明的脸,在这些年的折腾下瘦得不成人形,颧骨凸显,眼下乌青,就连从前眼里的光都被煎熬成了斑驳疮痍。

池屿无声无息地捏紧了座位扶手,紧抿着薄唇没有回应。

他既痛心又觉得好笑——凭什么赵清晏要变成这副鬼样子,他明明是加害者。可加害者憔悴地像受害者,他作为受害者却活得好好的——至少在看起来是。

赵清晏终于还是错开目光,垂着头又说:“我找个人换个位置。”

他话音一落便解开安全带要起身,池屿突兀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用了,一个小时而已。”

他讪笑两声又坐下:“嗯,一个小时而已。”

很快飞机起飞了,他们的对话也就停在这里。

赵清晏曾整夜整夜的失眠,偶尔会哭,但更多时候会想着等再次见到池屿,他要怎么忏悔,忏悔完要怎么告诉池屿,他是爱他的。他有在备忘录里写下大段大段当时当地的心情,曾热切期待着能有机会说给池屿听。

但他们真的见面了,除了“好久不见”确实也再说不出别的。

这句话说完之后,谁也没有再开口。

赵清晏惴惴不安地坐着,他左手抓右手地搓弄着手背,逐渐发展成抠指甲的不知什么时候蹭出的破口。他无意识地撕下来一条指甲,摸着层次不齐的断面又十分难受,最后焦虑地啃咬着它。

他咬得太狠,指甲缝里渗出血来。可他察觉不到痛,仿佛只有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稍稍冷静点。

可无论怎么冷静,他都该跟池屿说点什么。

留下联系方式也好,或者直接告诉他赵处长生病的事。

他答应过赵夫人,要让池屿回去看看的,虽然在那之后赵夫人再没提过这事儿。

赵清晏脑子里闪过太多太多的念头,却又一一被自己否定,他想说的话被自己的焦虑恐慌阻塞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也不敢偷偷看池屿的侧脸,虽然他很想。

这种情绪下的消耗是巨大的,赵清晏昨晚忙工作到深夜三点,早上又忙着赶飞机,很快就累得困倦不已。他就那么垂着头,像逃避现实般竟沉沉睡了过去。无论是飞机的颠簸,还是广播里的通知,他一概没有听见。

自从池屿走后,他再没有睡得这么沉过。

即便四年过去,赵清晏仍没有办法坦然的面对自己、面对池屿。那天晚上的诀别音犹在耳,池屿永远不会原谅他,因而他就算忏悔,也像是做给自己看的。他偷偷想过再不见面也好,兴许这辈子逃着逃着就过完了;可上天幽默感极佳,偏偏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里他们巧遇了。

他胡乱地做了几个简短的梦。

他梦见在飞机上跟同事闲聊终于逃出前领导的魔爪,梦见陪赵处长去医院检查时获得好消息,还梦见他和周颖川吃饭。

就好像池屿从没出现过。

可当赵清晏被飞机下降时的不适感弄醒时,他正靠在旁边人的肩膀上。赵清晏惊慌失措地弹开,怯懦道:“对不起……”

池屿淡然地像没事发生,也没回应他的抱歉。

他们之间的沉默无穷无尽,直到飞机降落,直到乘客们纷纷拿下行李排着队往外走,直到他们从航站楼里走出去。

赵清晏仍然没能说出一句“你现在电话可以给我么”,池屿也没再多看他一眼。

四年不见的别离,倒再相遇时竟然只剩无语凝噎。

赵清晏跟同事们提着随身行李往大巴站走,而池屿跟他的朋友往停车场走,刚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两名一起过来的同事闲聊着要先去吃饭还是先去公司安排的宿舍,赵清晏沉默着跟在他们身后。

他不舍又不甘地往后看了眼,池屿推着箱子,步伐稳健地朝另一个反向离开,背影潇洒。

如果再分开,他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遇见。

赵清晏心擂如鼓,惶恐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但茫茫人海好不容易再碰见,真要这么一言不发地又离开吗。他,还有他的父母,迄今为止仍将池屿视为家人,这点从未变过。

在飞机上没能找到的勇气,此时此刻,就在赵清晏即将踏出航站楼的时候忽然涌现。他脚步一顿,心脏鼓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催促着他快点,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