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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51)

作者: 魏无忌 阅读记录

徐寺丞不言,站起来在脏兮兮的袖笼里左掏右掏,终于摸出一条旧手帕,小心展开,递到陈默鼻子下。

手帕里有细碎朱砂红的粉末,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芳香。

“能闻出来吗?这个味道。”

陈默闻了闻,继而摇了摇头。

徐寺丞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又将手帕包了起来。“汝自是不认得。我家养的狸奴,平日最爱闻这种香草叶磨成的粉。在毒死御猫的那半个丹药上,也有这种香粉。”

他又蹲下来,继续看相似地盯着陈默:“可我手帕里的这香粉,却是从金凤喙右刮下来的。汝随沈太医制丹药也有些时,自是知道,这丹药放至金器中时,须有太医署、营缮监并司膳寺各出两人,一同察验丹药之后,才能入金器封藏。”

他脸快贴在了陈默脸上,直看进他眼睛里:“敢问崔学士,这丹药既是被如此郑而重之地放进金凤,又何以蹭到了凤喙,甚至磕掉了香粉?”

他低头看了看陈默血肉模糊的手,撕下来一条衣摆顺手给他包扎起来,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补了一句:“说来也巧,当夜巡职明堂时,到过私库的唯有鄂国公,而吾记得,鄂国公是左利手。”

薛怀义是左撇子,所以匆忙中放毒药丸时,会把香粉剐蹭到凤喙右侧。

陈默仍旧不发一言。此时只要松口供出薛怀义,他便可翻案。可这样一来,就坐实了裴怀玉与罪人合谋,到时若是女皇舍不得杀了她养了多年的面首,死的就是裴怀玉。

真难啊。他轻轻叹了口气,想起那夜在私库时,她用削尖的竹竿抵着他后背,色厉内荏地威胁他不要管她的事。

她握着竹竿的手发颤,不信别人,也不信自己。

陈默抬眼,带着歉意看向徐寺丞:“先前,吾在弘文馆,曾听闻人称徐寺丞为‘徐无杖’,最是慈悲正直,秉公执法。可惜,崔某确是犯了滔天大罪,无可申辩。”

如果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下线,也算是死得其所。陈默闭上眼,心里突然松快了许多。

徐寺丞站起身,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有些颓唐地呆坐到案几上,两人相对无言。

许久,徐寺丞才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陈默聊家常。

“崔学士可知,吾为何会成了‘徐无杖’?”

“初时,吾任蒲州司法参军,彼时蒲州流民甚多,牢狱充塞,案牍成山。吾不堪其苦,常有错判冤判。”

“有一日,吾外出下榻一驿馆,那掌柜见了我,马上便认了出来,叫出一家老小,要给我磕头道谢。我询问缘由,那掌柜说,他从小患有心疾,原先在蒲州时,因未缴足税赋,又穷得无物抵债,判领仗责十五下,只当是没命了。可当日恰是吾审理此案,查阅过卷宗后,心知判得过重,只罚了他延期补足,便放他归家。”

坐在案几上的徐有功胡子拉碴,衣袖上墨迹和油污混成一片,深青色官袍也被浆洗得发白,与方才人模人样的来俊臣相比,简直像个干杂活的小吏。因为常年熬夜,眼圈乌黑,唇边还常挂着一抹讥讽的笑,看着比陈默还欠打。

他不再盯着陈默,而是仰头望天。石牢里逼仄狭窄。以徐寺丞的个子,站直了便能碰到头顶的石板。

“后来,我再去驿馆,却得知那掌柜的在我上次来过后一年,便因心疾过世。”

“徐某自认不是个滥发善心的人,只是从那以后,便格外看重手上的案子。只因我记得,上次与那掌柜一家见面时,他曾对我说:

百年一瞬,吾辈不贪长生,贪红尘。”

徐有功对陈默笑笑,像个摆摊算卦的江湖术士:“崔学士,我能看得出,汝也尚在红尘中。若汝信徐某,此局能解。”

陈默不答。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干涩:

“昨夜之事,确是崔某所为。但这毒药的来源却不是供状中所写。烦请徐寺丞,去趟鸾仪卫…调牵机毒案卷。”

“是百年一瞬,不贪长生,贪红尘” 是《赴鸿门》的歌词。

第32章 【神都篇23】两日劫(上)

天授元年九月十六日,弘文馆编修崔玄逸因于明堂大宴之上谋图毒杀则天圣神皇帝,敕令于两日后斩于太微城应天门外,并悬其首于丽景门,以儆效尤。

九月十六日,午时,洛阳城东北角,通远坊外。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的人刚刚下马,气喘吁吁地跑进坊门,左右四顾,终于在看到一处偏僻院落后眼睛一亮,跑过去举起手正要大力拍门。

手还没落到门上,门却突然打开,差点让敲门的人摔个趔趄。门内身着玄色道袍的人戴着斗笠,遮住一头白发,看见来人,迅速将他拉进门内:“徐寺丞,李某正要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