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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绅士的法则(108)

“我猜,那把刀也被你带回来留念了?”

“没有,它碎了。”

手指沿着肩胛骨游向左侧心口。恩佐不舒服地扭了扭。“够了吧?要是想听我的辉煌战绩,我可以跟你绘声绘色地说上三天三夜,说到你吐了为止。”

手指停下了,顶在背部左侧心脏之后的位置。那儿有一道贯穿身体的伤痕,同时在前胸和后背都留下了可怖的疮疤。

“这个伤呢?离心脏这么近,你竟还活着。”

“……是我命大。”恩佐喃喃道。

“哪个高手刺的?”

恩佐沉默地向旁边一躲,抓起衣服披在身上,遮住后背,不让朱利亚诺继续抚摸。

“我不想提。”

“为什么?”

“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难道你打输了?”朱利亚诺大为惊奇,“你居然也会输?谁这么厉害?”

恩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朱利亚诺识趣地闭上嘴。他明白那道伤痕非比寻常,不是战士用来夸耀战绩的资本,而是不堪回首的耻辱。换作一个普通剑士,或许会用浮夸的措辞去美化那次失败,将其变成虽败犹荣的高贵战斗,但缄默者从不说谎,所以恩佐也不会虚饰自己的败绩。

“你要是不想说……那就……那就算了……”朱利亚诺如履薄冰,生怕触到恩佐心中的痛处。和恩佐在一起这么久,他发现刺客身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

恩佐穿上衣服,起身走到拉着厚重窗帘的窗前,双手抓着衣襟,表情风云变幻,一会儿痛苦扭曲,一会儿又洋溢喜悦。朱利亚诺战战兢兢地坐在床上,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从未见过恩佐表现出这种异常状态,看起来十分的……癫狂。

这时恩佐蓦地转身,脸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狂热表情,压低声音说:“我没输。最终……最终是我赢了!”

朱利亚诺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喉结滚了滚:“你、你没事吧……?”

上衣松松垮垮地挂在恩佐肩上,胸前大敞,心口的那个伤疤刺得朱利亚诺眼睛发疼。恩佐向他走来,他能听见刺客粗重浑浊的呼吸声,好像刚才经过了什么激烈战斗似的。

恩佐在他面前蹲下,直视他的眼睛。朱利亚诺就像被蛛网黏住的蝴蝶一样,被他银灰色的双眸所捕捉,浑身僵硬,手脚发麻。

“受这伤的时候,我还很小,年纪只有你现在的一半大。”

恩佐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有个缄默者受命刺杀我和我母亲。他几乎成功了,我母亲死了,他给我留下这道伤。可我没死。我挣扎的时候扯落了他脖子上的圣徽。不久前他才向众神祈祷,得到回应:第一个碰触他圣徽的人将继承他的剑。所以他没对我痛下杀手,而是治好了我的伤。他成了我的老师。

“我无数次想逃,又无数次被他抓回来,最后我决定乖乖听他的话,学会他所有的本事,这样他就再也不能阻止我了。最后我成功了——击败他,砍掉他的拇指,将他赶出梵内萨城。他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走了。从此约德诸城邦再也没人听过他的消息。我以为我终于获得了自由,却发现自己反而陷入众神所编织的囚牢。我不能恢复以前的身份,一旦我这么做,必定招来杀身之祸。但我也不知道作为普通人该怎么生活,没人教过我如何当普通人,没人为我指点迷津,我只会缄默者的处世之道,我的脑子里只有诸神的声音,眼睛只能看到祂们指点的道路,失去祂们,我就完全不知所措。不当缄默者,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恩佐站起来,面无表情地俯视朱利亚诺,苍白的面容宛如神殿中俯瞰众生的神像。

“只有一次,朱利亚诺,只有唯一一次,诸神给了我选择的机会,不再回应我的祈祷,而是对我放了手,将选择的权利交给我。”

他温柔的拨开朱利亚诺的头发,“假如连你也离开我,那么我就……”

朱利亚诺挥开他的手,向前一扑,用力抱住他的腰。两个人一齐滚到地毯上。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么可怕的话!”朱利亚诺喊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不论你是不是缄默者,不论我是不是缄默者,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他将脑袋埋在恩佐胸前,“我知道以我的身手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我还是要说: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决不让你再受伤害!你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谁也休想把你从我这儿抢走——就连神也不行!”

恩佐按住他的后脑勺,想要把他揉碎在自己怀里一样死死地搂住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知是笑声还是哭声的声音。

第94章 密信中的真相

几天后,安托万来到“鲜花涌泉”为狄奥多拉女士送口信,说密信已经全部破译,让他们去铜鲤旅店取。安托万第一次进妓院,遭到一大帮妓女惨无人道的调戏,最后哭着跑回马车上,引来妓女们的哄堂大笑。后来他就一直警惕地缩在马车一角,抱着膝盖,活像个惨遭歹徒调戏的纯真少女似的,直到恩佐和朱利亚诺钻进车厢时,他还保持着那个状态,一路上不肯跟他们说话,一个人不停念叨“康斯坦齐娅小姐说的对,妓院果然不是正经人该来的地方”,看恩佐和朱利亚诺的眼神也变得很不对劲。

马车终于抵达铜鲤旅店,安托万第一个冲下车,飞也似地逃上楼,嘴里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朱利亚诺听了直翻白眼。

他们找到狄奥多拉的房间,女学者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一手撑着额头,双肩塌下来,桌上散乱地放着一堆纸张,羽毛笔斜插在墨水瓶中,女学者的手指上还站着墨迹。

听见有人进门,她的肩膀警觉地绷紧,立刻转过身,一只手紧紧抓着椅背,仿佛害怕有敌人来袭。发现来者是朱利亚诺和恩佐后,她松了口气,又回到先前颓唐的样子。

“怎么了老师,您看起来心情不佳。”

狄奥多拉拾起桌上的信纸,随便理了理。或许是因为心烦意乱,理了好几次都没理整齐。

“我没想到密信中写的竟是那种内容……也许我不该让你们看它。你们尚未接触到阴谋漩涡的中心,现在抽身或许还来得及……”

恩佐抓住信纸的另一端,狄奥多拉却不肯松手。他们对峙了好一阵,最终女学者妥协了。恩佐转过身一边走向朱利亚诺,一边阅读纸上内容,忽地笑出了声。

“那个神神秘秘的委托人说的没错,博尼韦尔虽然只是一城总督,却有着超越自身地位的野心。收他那么多酬金不算冤枉。”

“写了什么?!”

朱利亚诺抢过其他信纸,逐字逐句读了起来。才刚读完第一封信,他便觉得头皮发麻,如有寒气渗入骨髓,让他连细微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尊敬的总督:

您的要求极为合理,我也认为可以接受。只要您如约献上约德诸城邦海军配置简图和陆军换防时间表,慕卡尼亚收复约德的大计便一定能取得成功,您的忠诚必当换来丰厚的奖赏,信义也值得诚挚的许诺。您不但不会失去当下的地位,而且荣华富贵更胜以往。

帝国衰落时,约德诸城选举总督卢斯统领人民,称作“至尊总督”,地位等同一国之主。然而卢斯过世后,各城邦同床异梦,至尊之位就此空悬。卢斯曾有的尊贵与荣耀,您如今唾手可得。当我国军队扣响约德的大门时,您若守信献城投降,那么我保证,您将成为约德的第二任“至尊总督”,届时整个约德都将奉您为尊主,试问自卢斯以来,谁有过如此的地位与尊崇?你我的合作,不仅能使我收复先祖的河山,更能为您带来无穷的益处,身为国王,我言而有信。

祝您安康。

克莱芒

慕卡尼亚之主,龙神的仆人,达理安的末裔,帝国的合法继任者

朱利亚诺将信纸攥成一团。

“博尼韦尔——!他还有脸污蔑我父亲叛国,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卖国贼!他居然出卖约德诸城邦的军事机密以换取荣华富贵!那条污秽的狗!”

他知道父亲为何要藏起这些信了。作为博尼韦尔的书记官,他无意中碰触到不该知晓的秘密,但又无法昧着良心装作一无所知,所以他偷出这些信,藏在只有萨孔家的人才知道的地方,作为日后指控博尼韦尔的证据。博尼韦尔发现信件失窃后,立刻怀疑到他头上,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人灭口,企图掩盖罪行。

“冷静。”恩佐从他手中抽出信纸,“博尼韦尔想必也害怕罪行败露,否则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我倒是惊讶慕卡尼亚居然在筹备战争。虽然他们一直号称帝国的正统继承人,但我以为只是嘴上说说追求心理优越感而已。想不到克莱芒竟真的打算进攻约德诸城邦。”他嗤笑一声,“慕卡尼亚是内陆国,没有出海口,从战略上来说,必须占领拥有深水港的约德地区,才能控制法古斯南方海岸线和贸易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