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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绅士的法则(106)

“少说几句行不行!我哪知道它会放在那儿!原本是挂在别处的!天知道我爸脑子出了什么毛病要把它拿下来,还跟房契地契放在一起!”

恩佐止住笑声:“给我看看。”

“不要!”

戏谑的笑容从刺客脸上消失了。他瞬间变得严肃,仿佛刚才的欢快只是一场过眼云烟般的幻觉。

“给我看看。”他重复一遍。

朱利亚诺吓了一跳,乖乖交出画。亚麻布被他捏久了,画上出现一道又一道裂纹。恩佐展开画布,手指沿着布料边缘游走,将画布翻了个个儿,然后又翻回来。

“它以前是装裱在画框中挂起来的?”

“呃……是啊……问这个干什么?”

恩佐捏起画布一角,向朱利亚诺展示布料边缘的线头:“它是被人割下来的。假如你父母打从心里珍重这幅画,肯定不会这么粗暴。”

“你的意思是我爸妈其实很讨厌我?哎哟干嘛打我!”

恩佐赏了他一个爆栗。

“他们肯定是刻意为之,或许这是一条只有你能看懂的线索。”

“真的吗?也许只是巧合……”

“你快想想,关于这幅画你能想起什么?”

“突然这么一问,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仔细想!”恩佐厉声道,“它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你父母把它藏在契约书下面,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可是真没什么特别的啊……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涂鸦,记不清是几岁时画的了,大概四五岁?谁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儿啊。”

恩佐拾起画布,焦虑地在房中踱步。

“它一定隐含着某些只有你才明白的信息……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啊!我想到了!”朱利亚诺以拳击掌。

恩佐眼睛一亮:“有头绪了?”

“不是!我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但有一个人或许记得。”

刺客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你说的该不会是……”

狄奥多拉拿起画布,迅速瞟了一眼,然后抬起头,目光停留在朱利亚诺脸上。

“我当然记得。”她说。

第92章 乔瓦尼

“我当然记得。”她说,“这是你四岁时候画的,你父母当时赞不绝口,认为你对色彩敏感非常,将来或许会成为大画家呢。”

朱利亚诺窘迫地说:“您能不能别提那些丢人现眼的事……”

恩佐问:“您是否记得这幅画具体是何时何地画的?画中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狄奥多拉托腮思忖:“应该是热月的时候。是的,一准没错。我记得朱利亚诺是在萨孔家的乡间别墅画出它的。我们只在夏季才会搬到那儿避暑。要说画中有什么特别之处……嗯,缺乏洞察力的我实在看不出来呢。”

“这么说画中的房子并不是萨孔家族的祖宅,而是乡间别墅?”

“我想应该……是吧?”

恩佐不由分说捉住狄奥多拉的手臂:“您今天如果没有别的预约,就和我们一起郊游踏青如何?”

“现在是冬天,踏什么青?!”

狄奥多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恩佐拖出房间,塞进停在旅店门口的马车当中。

“你这是绑架!”她从车厢窗户探出头,对恩佐怒吼。

刺客一脸无所谓地跳上驾驶座:“怎么会呢,您不想跟您的得意门生一道故地重游吗?”

“恕我直言我一点儿也不想!”

朱利亚诺打开车门,狄奥多拉刚想下车,却被朱利亚诺推了回去。

“既然您这么不情愿,那您就只好一个人去了。”他一把拉上车门,在老师对面坐下。

“什么?!”女学者惊恐万状。

“去别墅必须出城,可我现在……不太方便,怕被守卫认出来,所以只好请您给恩佐指路。”

“指什么路?你们到底想干嘛!”

“去别墅的路呀。我怀疑父亲在那儿藏了什么,他留下这幅画作为线索,指引我们去寻找被藏匿的真相。”

狄奥多拉总算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你是说,你全家被杀的真正原因?”

“没错。”朱利亚诺扭头望着窗外。和老师谈论这个话题让他很不舒服,心里压着某种沉重的东西,胸口一阵憋闷。

“你大可以直说,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

“我怕您不同意,只好先斩后奏了。”朱利亚诺虚弱地笑了笑,“说来也巧,很久以前——应该是大瘟疫爆发前的那个夏天吧——我和母亲一起乘马车去往别墅,路上遇见了一名缄默者。我记得那是个女人,穿着夸张华丽的衣服,腰间却佩了一把朴实无华的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缄默者。”

“我也记得。后来你特意问过我这件事。”

“母亲对他们异常反感,当时的我根本不明白她激动的原因。”

“因为奥莉娅和维托都是光明正大的人,向来不屑与这些三教九流之辈为伍,却因为情势所迫和他们做了交易。”

朱利亚诺出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道:“就好比一个人厌恶杀戮,但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拿起剑。”

狄奥多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那个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有朝一日也会成为缄默者。”

朱利亚诺猛地收回目光,转向他的老师。女学者不由地往后一缩,仿佛被他眼眸中迸发的锐利锋芒刺痛了一样。

“我不会变成缄默者的。”

“……真的吗?”狄奥多拉小声问。

“恩佐已经答应我,决不逼我接他的班。等我完成复仇,”朱利亚诺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也完成这桩委托”,“我就开始新的生活。”

狄奥多拉盯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你会不会和维托他们一样,越是不愿去做一件事,那件事就越会发生?”

“没人能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

狄奥多拉叹了口气,往后一靠,闭上眼睛,表示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

马车在“鲜花涌泉”门口停下,朱利亚诺推门下车,然后马车再度离去。年轻人望着车轮扬起的尘土,用袖子遮住口鼻,待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后才转身走进庭院。白天的妓院静悄悄的,称得上是门可罗雀,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这儿才会迎来一天的“清晨”。

就连贾欧都不在。那位敬业的管事忙了一夜后也需要歇息。值班的门房正打着呵欠,这几天朱利亚诺出入得勤快,他早已认识了,所以拦也不拦。朱利亚诺自己推开妓院大门,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人在等他——当然了,他根本不想见对方。

乔瓦尼倚在二楼的栏杆上,慵懒地向他挥挥手。

“你找死?”朱利亚诺冷冷地说。

“干嘛这么凶?是你抢了我男人,又不是我抢了你男人,我还没凶你呢。”

“恩佐是你的男人?真好笑,你不去当弄臣真是屈才了。”

他走上楼梯,心想如果这个小男妓敢拦他,他就把他从二楼推下去!说到做到!

但乔亚尼靠在原地,动也未动。朱利亚诺走近后,他充满兴趣地打量着他。

“这么说你和他是来真的?”乔瓦尼问,“不是那种……呃,玩玩的关系?”

“废话!他难道没跟你说吗!”朱利亚诺怒不可遏。

“我以为他是厌烦了我们才故意拿你当挡箭牌的。”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你真的很招人烦。”

乔瓦尼不怒反笑:“多谢夸奖,这说明我不但不招人烦,反而还魅力四射,因为你觉得我没有威胁的话就不会对我剑拔弩张了。”

“你——!”

朱利亚诺动了动手腕,藏在袖中的刀片无声地滑到掌心。他一面用袖子挡住手掌,防止乔瓦尼看到,一面挑起嘴角:“这算什么,你想见见我真正‘剑拔弩张’的样子吗?”

乔瓦尼卷起自己一缕头发:“敬谢不敏。不过你这么精力充沛,还是留着力气对付他的敌人吧,别再让他受伤了。”

朱利亚诺瞪着他。

“对他好一点儿。”乔瓦尼离开栏杆,走向往下的楼梯,“他从不说自己的职业,但大家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他从前……过得很不好,每次来身上都会增添新伤,人也总是不开心,我从没见他发自真心地笑过。既然你和他是真的……那就好好对他,别辜负了他的好意。”

朱利亚诺咬着嘴唇。废话。他想。这种事还用得着你说?

“我真羡慕你。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羡慕你羡慕得要死。”

他已经快走到楼梯底端了,朱利亚诺忽然说:“……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