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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三国(90)+番外

作者: 向晚鲤鱼疯 阅读记录

李隐舟一边扯着汗湿的衣襟扇一点风,一边龇着牙退出房间走向井口,准备舀两瓢水冲走一身黏糊的汗。

燥热的夏夜中, 唯有蝉还孜孜不倦地吹拉弹唱, 就连明月似乎也嫌弃这等俗物的聒噪, 撩来两抹浓云掩在耳际。

影影绰绰的光线中,一袭白衣的小少年挺直地背于井后,手中执了厚厚的竹简,声音明朗而清脆。

“宁赴湘流, 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1]……”

李隐舟放悄了步子,蹑手蹑足地走到少年身后, 从井边木桶里蘸了一手水,飞快地往小读书人的脖子上一抹——

“兄长!”对方下意识哆嗦一下,旋即咬牙切齿地回头, 却顾着读书人的矜持,不能丢下书以牙还牙。

李隐舟得寸进尺地拍拍他的脸颊:“天儿太热了,给你降降温。”

不到十岁的小少年以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看向他。

李隐舟舀起一瓢水冲了冲手臂,在凉意中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光这么暗,不要熬坏眼睛了,书明天再念吧。”

“不行。”暨艳举着竹简,在朦胧月色中竭力分辨上面的字体,“今天阿绩和我说起这首《渔父》,我也不解后面渔父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答应了他好好钻研,已经答应别人的事情怎么能推到明天呢?”

听他一本正经地讲道理,李隐舟倒有点怀念那个四十不分的小团子了。

不过这孩子受陆氏家风熏陶,为人严谨,性情雅正,虽然有点变成木头的征兆,但也比同龄人体贴懂事得多。

乱世里一根粗劣的蜡烛都是金贵的,小小的少年已经开始默默学会减少家用。和陆家的小主人一块念书习字,也未曾沾染上别的世族侈靡的风气。

念及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李隐舟问:“阿绩还是一样怕冷畏风么?”

暨艳从书上挪开眼,似大人般喟叹:“是,先生也说过了得好好将养着,怕辛劳反而折了他的寿命,但他也总不听,总说伯言一个人操持陆家太辛苦,他身为从父理应帮衬。”

伯言是陆逊的字,听语气暨艳对他也很敬重。

李隐舟不禁哑然片刻,陆家的孩子大概都有早熟的基因,九岁的陆绩也开始替年轻的家主操碎了心,倘若陆康在天有灵,看到他的亲子与继承人如此亲睦,应该也会感到欣慰。

总归睡不着,他索性坐在井边挨挨凉气,和暨艳闲聊两句:“顾少主不是也在相帮么?”

“兄长指的是孝则?”暨艳显然对顾邵没有对陆逊那么尊重,煞有其事地摇摇头,“顾孝则虽然声名在外,但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怎么知道民生疾苦呢?所以他的文章是故作老成,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

这番评价还挺犀利。

也不知故作老成的是谁,李隐舟不禁起了逗弄的心:“陆氏也是世族大家,伯言和阿绩都是贵族子弟,怎么你就敬重陆家而贬低顾氏呢?不会是因为拿人手短吧?”

暨艳拧起眉:“公纪和他们怎么能一样呢?”

双标得还挺理直气壮。

“公纪是阿绩的字么?”李隐舟也不取笑他,倒有点惊讶。

陆逊和顾邵已经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取字不算太早,这个动乱的时代里,人均寿命过于短暂,因此往往不会等到二十才取,但九岁取字也并不常见。

**岁就取字的,多为早夭的孩子。

他心下略微一沉:“是他自己的意思吗?”

暨艳垂着眼眸:“是,他说丝缕之数为纪,所以取这个字。”

也许陆绩自己也察觉到了身体的羸弱,所以才选了这个字,期望如梳理丝缕的数目一样厘清自己的寿命究竟还有多久。

一个纪字藏了少年人多少敏感的心思。

见他沉默不语,暨艳咬了咬唇,三年之前的回忆涌上心头,他踟蹰片刻:“公纪当初生的到底什么病,兄长可曾知道?”

昔年陆康携陆绩访袁术,袁术赞叹陆绩的孝心,赠其以柑橘。

随后陆绩便渐渐出现慢性中毒的症状。

李隐舟不能断言是袁术所害,但今年春天他在寿春称帝,江淮百姓民不聊生,连天气都是从未有过的酷暑,似乎连天公都为此人虎狼之心震怒。

这样的暴君做出戕害幼子的行径也不奇怪。

他眸中映着晦暗月光,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暂且压抑在心中,不愿让仇恨摧毁两个白纸一般的孩子。

暨艳定定地望着他。

李隐舟掬起一碰水拍在脸上,瓮声瓮气道:“吃坏东西了吧。”

暨艳目光犹疑片刻,终究没有怀疑抚养自己成人的兄长,哽塞在胸口的那股气缓缓散开,也蹲下身子,用袖子帮兄长擦了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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