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摇(15)
欧阳垠的目光落到她腰间的刀上——非常普通的刀,但欧阳垠无端知道,那可能并不普通。
“冒昧拜访。”她说。
欧阳垠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冒昧,为什么还要不请自来?”
“抱歉,”女人语气平静,“我想和欧阳堂主谈几句话。”
欧阳垠并不买账。
“笑话,你说谈就谈,那么方便?你先把名字报上,你既然有刀,父兄是谁,师承何人?”
女人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愠怒。
她沉默一会,报上名字:“且惜愁。”
欧阳垠最后一丝酒忽然醒了。
后来欧阳垠想起这一刻,他想陈鱼如果知道,一定笑死,流水刀在姑苏城里逗留了整整三天,他陈鱼查也查了三天,欧阳堂主竟然懵钝不晓,迟迟没察觉。他想于今言如果知道,应该也会冷笑起来,归川门姑苏的堂主,果真尸位素餐,毫无用处。
这时日落天暗,阴云低垂,他的刀放在一边。
“我没想到居然是流水刀!”欧阳垠笑道,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正在喝酒,不知有没有这个面子,请刀尊也喝一杯?”
“我不为喝酒而来。”
“你当然不为喝酒而来,”欧阳垠说,“可你来了我家,就是我的客人,请坐。”
且惜愁淡淡一笑。
“欧阳堂主还是先问问我的来意。”
欧阳垠笑容还在嘴边。但他心里那下意识的欣喜之情,渐渐散去了。他自嘲地想,他不是杜西洲,天下刀尊流水刀,当然不会是路过来玩的。
“我对流水刀慕名已久,可惜缘铿一面,”他叹了一声,“我一直抱憾,因为我一直很想见识见识流水刀。”
且惜愁还是淡淡一笑。“欧阳堂主最好不要见识。”
“这话的意思,”欧阳垠说,“刀尊这次来,是要找我麻烦?”
且惜愁说:“我来,只想问一件事。”
“请说。”
“你应该记得,”且惜愁说,“有一年大寒时节,桥门码头,你杀过一个同样用刀的人。”
欧阳垠思索一瞬,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面对这个同样不动声色的女人,他忽地沉默;他或许沉默太久了,只见夕阳垂落,四处掌起灯。一名家人带着酒过来,显然打算给家主添酒,猛见到外人,吃了一惊。
欧阳垠挥手让家人退下。
“不错,”欧阳垠点头,“我记得那个人——我奉师命杀他。刀尊为了他来?”
“嗯。”
欧阳垠沉吟,笑了一声说:“那个人是条汉子,可惜不巧,他办了一件不该办的事,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如果换个场面,他是个可以喝酒的朋友。”
且惜愁冷冷说:“可以喝酒的朋友?”
“原来刀尊认识他?”
“我认识他的妻子。”
欧阳垠不由一愕,问:“那位娘子是谁?”
且惜愁说:“她叫孟如春。”
“孟——如春?”
“你不会认识她,也不必认识。”且惜愁并不在意他的迷惑,“你只须知道,我为孟如春而来,是这个女人,向你问丈夫的下落。”
欧阳垠说:“原来如此,流水刀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是要为故人报仇?”
且惜愁摇头。
“我这位朋友已经去世,她去世前并没有嘱托我报仇,她究竟怎么想,我不知道。我也不能随意揣测她的心意,擅自主张。但我要弄清楚这件事,给她一个交代。”
欧阳垠一哂:“原来如此。”
他一伸手,娴熟地拿起刀,就同一生中无数次拿起刀一样。他缓缓拔出刀,凝视着雪亮刀锋。
“你大概知道,”欧阳垠微微一笑,“多年前,受师父邀请,那位与你齐名的剑者,天下剑首白云剑,曾上归川门做客,我向白云剑请教过——可我毕竟是一个用刀的人,多年来,我更想一会流水刀,我曾听另一位刀者提过,你有一招‘追洪’,又简又正、又轻又沉,如果此生没机会见识,我不会甘心。”
“我说过,你最好不要见识。”
“恕我直言,”欧阳垠说,“现在是你求我。只有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事。”
且惜愁看着他。
欧阳垠的目光和她迎上。
“只要你答应,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他轻轻笑了起来,“请你放心,如果死在流水刀下,我并不埋怨。”
这女人的神情仍然沉静,身姿也没有变化。
但欧阳垠知道,她一定会拔出刀。江湖传闻,天下刀尊流水刀,不是一个性格优柔寡断、会心慈手软的女人。像这样的传闻,通常不假。
第7章 江湖路远
破晓时,且惜愁望着姑苏城外萧萧寒林,而远处钟声回荡在冬季的空山中。她脚下的小径通向树林深处,那里埋葬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