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儿,梁杉仍是淡然处之, 拄在下巴上的右手还没放开。他静静地看着谢小婉,看看其余众人,眼睑一抬一落都缓慢而慵懒。
“急着唤我过来,原也并非什么大事,”
他挪着轮子后退两步,又道:“日后再有如此,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这话含义何在,要看听的人如何理解。
其一,有可能是梁杉觉得这种小事不足挂齿,只由谢小婉一人说了就算;其二,却或许是若有下次,他也再不会来管,谢小婉是死是活,要杀要剐,全让山匪们自己处理。
一前一后,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梁杉心中的真实想法。
只他这话一出,便是无人再敢多说,七手八脚地侍弄起满桌锅碗杯箸来。谢小婉揉了揉腰,也不与辛夷纠缠,恰逢此时肚子也饿极了,她决定还是先把自己喂饱再说。
少顷过后,通红的炭火下入铜锅。清水一盏,姜葱二三,这是最为简单朴素的汤底,滚沸之后,烫着新鲜肥美的羊肉,沾了香腻醇厚的麻酱……众人吃得不亦乐乎。
人都是健忘的动物,方才那一时半刻的不愉快,很快就被热气腾腾的锅子给烧跑了去。
“婉娘,这时候吃锅子晚了,前些天山里凉风嗖嗖的,冷得很!若是那前儿俺们围坐一起吃肉喝汤,才真美嘞……”
“那时候也没肉啊,”
一筷子白菜心送到嘴里,谢小婉耸肩道:“你改琢磨琢磨如何在寨子里养些鸡鸭猪羊,到那时才真的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万事不求人。”
——虽然他们现在也不求人,吃喝穿戴没有一样儿不是抢来的。
但那终归不是长久,没有人可以转靠抢劫就过上一辈子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的日子。这也是谢小婉生活在山寨中,偶尔会没有安全感的一大原因。
有一天做到了自给自足,那才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
“你少胡说八道,”辛夷瞟了她一眼,警告道:“这寨中养的是山匪,不是农民,何至于还要自己喂猪放羊?”
有朝一日,她肯定会叫这山寨里所有人都明白,真正安稳舒服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至于现在,还是不跟辛夷这种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的家伙一般见识才好。谢小婉站起身来,端过手边倒扣着陶碗的碟子,下面是六块方形面团,排列得十分整齐。
第一次扯面,好玩之余甚至还觉得有些紧张。
毕竟在谢小婉的一生中,距离扯面这项工艺最近的几次经历,都是海底捞小哥把那小小一块儿面饼揪扯得霍霍生风,浑像在跳水袖舞一样。
她当然不会在一种山匪还有梁杉面前表演“扯面舞”,想想就觉得羞耻!
“婉娘,你不会扯面是吗?来来来,我教你!”
坐在谢小婉跟其他两名人质中间儿,致远欠起屁股,跃跃欲试。
他接过一小块面,笑道:“我家里有个专从关中那边儿雇来的厨子,面食做得一绝,像这些扯面啊,面鱼儿啦都不在话下。我小时候觉得好玩儿,专缠着他学过这个!”
手法一旦正确,扯出面条来宽窄相等,薄厚均匀,入锅片刻就能烫熟。
“还有一个什么面来着,名字可特别好玩儿……”
“biangbiang面!”谢小婉抢答道。
——既然是关中请来的厨子,又是面食高手,想必就差不多相同于现世的陕西中部了。作为一个抱有古都情怀的文科生,听致远字字句句地说着,两眼睁得愈圆愈亮。
“对对对,就是这个面!”
齐致远点点头,也笑得眉眼弯弯。
“咳咳。”
两声轻咳,动静不算很大,存在感却不小。这时的梁杉也撂下筷子。他背靠轮椅,看向这边来,平静道:“我看婉娘对这公子家中景况十分向往,不若这次下山,就让他带你走吧?”
旁边郭大壮听了这话,脸色蓦然一便,赶忙道:“当家的……”
但见前者横眉一扫,将其打断。
方才吃喝喧闹热火朝天的其余众匪,听到这等严肃话题,也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地十几双眼睛看看梁杉,又看谢小婉和那致远,也有些人欲言又止,却看郭大壮都被挡了回去,他们更是不好说些什么。
“想来这位公子家境富庶,不至于再出不起一份赎金,”梁杉说得轻描淡写,俨然一副只要谁给钱就可以换走谢小婉的态度,“如何?”
无谓的语气,懒散的眼神。
……过分,真过分!
曾经设想过自己如此这般,会将大当家的激怒成什么样儿,他能忍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像辛夷附了身一样暴跳如雷,或者肉眼可见地继续傲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