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小川轻轻挣出来,下床收起铺盖。王三一趿拉着拖鞋,上完厕所时才注意到正在吃面包的他。
“这么早?”
“嗯,今天要给婚纱摄影拍外景样片。”
王三一揉着蓬乱的短发坐在岳小川身边,眼皮还困倦地耷拉着。
“吃东西吗,王老师?”
“不,不吃,我还想睡一会。”王三一打个哈欠,“小川,我对你印象挺好的。你知道吗,老楚已经好久,没和别人走得这么近了。”
岳小川诧异地抬头,他以为楚天长是不缺玩伴的。
“你劝劝他,少喝点酒。他几年前酒精中毒过,差点没命。”
“我说过几次,但不能往深了说,我们说好互不打扰生活。”说完,他不知所措地笑笑。
王三一顿时清醒,整张脸扭曲起来,“啥叫互不打扰?你们没在一起吗?”
“生理上有关系,心理上没关系,我们就是朋友。王老师,在个人定位上,我跟你没区别。”
王三一显得困惑而恼火,用指节叩着餐台,让岳小川想起爱敲讲台的高中老师,“哎我说,你们这个圈子,都这么前卫吗?这不是开玩笑吗?”
岳小川耸耸肩。
“你跟他,就是为了蹭饭蹭戏?可我觉得你很喜欢他。”
“能看出来?”
“太明显了。”
“那你别跟他说,说了我就啥都蹭不上了。”岳小川干嚼着面包,忘了喝牛奶,“他反感谈恋爱。”
王三一无奈地搓搓脸,许久才道:“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他……他不是薄情的人,真的。你听没听过,顾城有首小诗叫《避免》。”
“顾城是谁?”
“是谁不重要。”王三一目露沧桑,左手微抬,娓娓朗诵起来,“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重点在最后一句,岳小川懂他的意思。
为了避免结束,而避免了一切开始。
“他不是薄情的人。他生于夏至,一年中最长的那天,太阳直射北回归线,从早照到晚。他本是个充满热情的人,没有细腻的感情,撑不起那么厚重的才华。”
岳小川垂头笑笑,“我不在意。”
却又忍不住问:“王老师,他前男友是什么样的人?你认识吗?”
王三一望进他的眼睛,“认识,没什么特别的,已经不在这行了。”
岳小川还想问,对方又回书房鸠占鹊巢去了。
微烈的日头下,油菜花海娇嫩地随风招摇。拍摄婚纱样片间隙,岳小川以花海为背景,正在自拍时,接到家里电话。
7月初,父母要参加一位老朋友女儿的婚礼,路过j城,想来逛两天。
“你住在朋友那,不方便接待我们吧?我们住宾馆。”
当然不方便了,岳小川想,我自己都蜗居沙发呢。
“没有空地方,到时候我给你们订宾馆。”
父母已经知道他寄人篱下,但不知他是被一个挺有才华却总拍烂片还酗酒的导演包养了。
——————
台上一片喧腾,台下门可罗雀。
楚天长坐在首排正中,甚至能迎面感到岳小川翻跟头时带起的劲风。
他们租的是人家相声社团的小剧场,演荒诞喜剧,每个人都很卖力。楚天长能看出来,有几个是学过表演的,至少也是播音主持专业,咬字吐息和表演方法都是典型的学院派。
全国一百多所艺术院校,每年上万表演系毕业生,大浪淘沙后,大多数人都选择放弃。有时候,反倒是岳小川这种,从影视城跑龙套野路子出身的演员走得更远一点,因为他能放下心理负担,把自己摆得很低。
“小川。”
“啊,楚老师!”
谢幕后,楚天长去后台找他,从他眼中看出呼之欲出的渴望。
楚天长便夸了一句:“有进步,先前你说台词时有点呑音,最近好多了。”
得到爱慕之人的肯定,岳小川脸上立马绽开笑容,用发潮的手掌牵着楚天长,介绍给剧团成员:“这位就是我提过的楚天长导演。”
十来个人都围上来,错落有致地说着“久仰久仰。”
楚天长挨个去握那些因搬运道具而发黑的手掌,左手隔着衣服默默攥紧口袋里的湿巾。
这是一群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聚在一圈就像冒火的燃气灶。每次演出都要倒贴钱来付场地、服装道具费,赞助为零。岳小川加入后,就又多了一个冤大头。
他们中的编剧和导演,都看过楚天长那一鸣惊人的处女作,一定要他对本场演出讲评几句,还带头鼓掌。
岳小川很怕他会像录视频时一样,陡然毒舌起来,谁知他竟谦和地说:“舞台剧和影视剧是两种相似却截然不同的艺术载体,从创作方法到表演方法都有差异,这方面我可能还要向你们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