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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美人(12)

作者: 衮衮 阅读记录

姜央已从她臂弯里抽回手,拿帕子掸了掸被她碰过的衣料,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席位走。

她还愣在西北风里哆嗦,好半晌才终于想起该怎么呼吸,胃里冻得直抽抽,心口却火烧火燎。

小贱蹄子,嚣张什么啊?

东宫倒了,姜家也不要她了,现在连陛下和太皇太后都视她为陌生人,她哪里的熊心豹子胆,敢跟她别苗头?

行,她倒要看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花宴正式开席。

因着方才那段插曲,暖阁里气氛不甚明朗。

上首二人一言不发,众人也都跟着噤若寒蝉,闷头吃自己面前的珍馐,偶尔抬头,也只是匆匆往上瞥一眼,不敢多逗留。

姜央心里乱糟糟的。

席上的吃食,倒莫名全合了她的喜好,连这个时节没有的橙酿蟹也摆出来了,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可她实在提不起兴致。蟹壳剥好了放在玉碟上,也不吃,拿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里头橙黄流油的膏肉。

脑海里忽而响起姚新来铜雀台撵人的话,忽而是太皇太后失望的眼神,好不容易把这些都挥散了,又被他漠然擦肩而过的背影填满。

密不透风。

她几乎喘不上气。

今天真不该来的,不想牵扯太多,偏偏什么都牵扯上了,勾勾绕绕,终是酿成了大劫。

他怎么就来了呢?

现在该怎么办?

“唉……”姜央揉着抽疼的额角,沉沉一叹。

视线在掌心纠结了片刻,到底是没忍住,透过微微张开的指缝,偷偷往上划。

窗外彤云密密搭建,瞧着又要下雪。日头被遮掩去泰半,只剩一束稀薄的光,将暖阁分割成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卫烬一手支头,坐在那昏昏的一线上,影子被拉长投在墙面,模糊了形状。内侍给他续了半盏酒,他也不喝,只拿在手里轻轻摇晃。

醴酒在冰裂纹杯底漾起一圈圈涟漪,乱了窗外斜逸而入的半枝红梅,和一张冷漠的脸。嘴角沉凝,眸底漆深,眼皮松松搭落,透着几许厌,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心。

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花宴,但又和从前不一样。

姜央心尖无端被掐了一把。

半阙红梅,觥筹交错,相隔数丈、仰头才能遥遥望见的距离,这场景,多么像他们初见的时候啊。

可那时候的他不是这样的。

她还记得那场花宴。

明面上说,是君臣同乐,实际上,却是在为东宫甄选太子妃。

来赴宴的名媛淑女比今天还多,放眼望去,满殿红巾翠袖,粉面朱唇,过往的风都是香的。

卫烬就坐在上首最显眼的位置。

十五岁的少年,瞳凝秋水剑流星,裁诗为骨玉为神,正是锋芒与气韵初显的绝好时机。

所有人都在看他,或大胆直视,或娇羞暗瞟。

可他谁也不看。

一袭玄衣坐在光瀑中,单手撑在背后,稍稍后仰,侧身跟边上的好友说话。

灯影里的侧脸,皮肤冷白,线条流畅优越。眼皮耷拉着有点散漫,说话的时候,玲珑喉结无意识地翕动,嘴角勾着点小坏,偏又坏得云淡风轻。

姜央到场后例行上前给他行礼,他也没拿正眼瞧。

甚至连头都没回。

就这么保持着侧身的姿势,乌沉的眸子顺着狭长眼线向下一划,穷极无聊地瞥了眼。

便是受了她的礼。

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可一世,是任何王公贵族都不会有、也不敢有的,仿佛天上的骄阳,也不过是他衣角掸下的一团光。

是个不好惹的主。

还是离远一些好。

姜央如是告诫自己。

所幸她的名字不在甄选的名单上,她也无意做什么太子妃,行过礼便规规矩矩坐到后排,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乖乖品着手里的茶,等上头叫散。

姜凝却是个不省心的,唯恐在闺秀里落了下乘,竟主动上前毛遂自荐,愿奏一曲助兴。

姜央之前练琴,叫她无端嘲讽了一通。当下听到她要献曲,她一下便锁了眉,不想听。正琢磨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捂住耳朵,上头就不咸不淡地飘来一句:“孤怎么觉着,你哭起来比弹琴更好听?不若就在这里,给大家哭一个?”

满座寂静。

姜央也愣住了,脑海里隐约闪过那天,姜凝嘲笑她的那句“别弹了,弹了半天,还没哭好听”。

可是怎么可能?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想寻出些蛛丝马迹,证明是自己想太多。

可目光才抬起来,就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

左手支着额,右手摇着杯,隔着漫漫人潮,他眼里的光依旧璀璨如星,像是已经看了许久。

视线相接的一瞬,他眼睛亮了亮,嘴角跟着扬起来,越发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瞧,还得意地朝她抬起下巴,全然就是个邀功的孩子,同适才目中无人的姿态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