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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宜结不宜解(94)

父亲在人前,永远都神采奕奕,但只有我知道,人后的他,往往只在一瞬间,就褪去了脸上所有的笑颜。

这一状况,一直延续到我考上大学。

两年后,我考上了大学,我考上了我唯一所填的志愿,复旦大学新闻系。哥哥未竟的愿望,我要帮他实现。

并且,我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愿望。那是我在哥哥的墓前,对他许下的愿望。

父母亲的脸上,重又有了久违的笑容。尽管一开始他对我执意要报复旦不太赞同,眉宇间,似乎还有着隐隐的忧虑,但是,终究,他还是默许了。

在手持我的录取通知书的那一霎那,他和妈妈的眼里,泛起了点点泪光。

两年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手上拿的,也是同样的录取通知书,只是,上面那个名字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已经永远不可能,出现在那个美丽的校园中了。

但是,哥哥,我会把大学生活里的一点一滴,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告诉你。

我跨进了复旦的校门。

几乎从我跨进校门的一霎那,我就下意识地找寻一个身影,找寻一个名字。

梅念尘。

那个几乎会成为我嫂子的女孩子。

除了那张照片,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我曾经在哥哥墓前,见过她带去的鲜花,那束哥哥的生辰忌日,必然会出现的鲜花。

很快我就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在复旦大学,新闻系的梅念尘,很容易打听。

因为她傲人的成绩,因为她的美丽,还因为她冷若冰霜的气质。

据说,有无数的男孩子,被她所吸引,但无一例外的,都被她通统拒绝。

她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她的眼底,掠过无比的惊愕,还有深深的伤痛,她的唇微微颤动着,说了一句话,说得很低很低,但是,我听得极其清晰。

“你……你跟寒磊,长得真像。”

她的眼角,瞬间湿润。

从此,我们经常在一起,看书,聊天,间或,也一起出游。

她经常会跟我说起,她和哥哥当年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说,在当年,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爱”字。

也永远,都来不及说了。

渐渐跟她熟悉后,我发现,梅念尘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极其倔强的女孩子,她只有一个母亲,她的家境,极其贫寒,以至于她需要课余兼几份工作来贴补自己的日常生活开支。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梅念尘身上,总有一种让我觉得熟悉的,亲切的温馨感。

于是,我不忍看她繁忙若此,瘦弱若此,我想帮她,但是,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生平第一次,我对这样一个女孩子,充满了钦佩。

同样是生平第一次,我对这样一个女孩子,渐渐产生了淡淡的,有些异样的情愫。

哥哥,我已经不只是单纯地,想帮你照顾她了,而是……

但是,仅仅半个月后,父亲派了辆车到学校,嘱我即刻回家,来的那个司机传话说,我的父亲,有要紧事跟我说。

父亲还是坐在书房里的那个宽大的椅子上,他的脸上,是无比的疲惫。

他让我坐下,然后,他一言不发地,默默坐着。

又过了半天,他开口了,他的声音,空洞而干涩:“寒培,你见到梅念尘了?”

我微微一愕,因为父亲的眼神,充满了悲哀。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蓦地掠过两个字。

宿命。

是的,他的脸上,充满了宿命般的悲哀。

我的心头,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父亲低低的,哀伤的声音响起:“寒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不能重蹈寒磊的覆辙,”他的声音,越来越暗哑,“因为……”

我屏息以待,等着他往下说。

父亲惨然一笑:“因为,她……她是你的姐姐,”他闭了闭眼,“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和梅怡的女儿。”

我愣住。

那年,父亲八岁,梅怡五岁。

那年,梅怡和爷爷一起搬到父亲所居住的那条窄窄的小巷。

她住巷头,他住巷尾。

她的父母,早已离异,她和爷爷相依为命,而她的爷爷,开了一间小小的点心铺子,赖以养家糊口,她家的院落里有一株年龄已高的桂花树,一到秋天,镇日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

父亲永远记得,每到秋天,在早上淡淡的晨雾中,总有一个全身带着幽幽桂花香的小女孩,快快乐乐地,来敲他家的门,然后,用软软的声音说:“尘哥哥,这是我爷爷做的桂花糕,第一炉的呢,快趁热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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