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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贯娘子(391)

他满眼都是那个破庙,那个惨不忍睹的河滩,那新兵营,那不断的骨肉分离,不断的血肉横飞,不断的风霜雪雨,还有不断在耳边号角……

去了,走了,离了,总是失去,越来越远……一切人就笑眯眯的与他告别,最后便猛的扎入故乡村庄老树下的雾霭当中……也看不到人,就偶尔有若隐若现的牛铃铛脆响一下……叮铃~!叮铃~在他梦里缠绕。

佘青岭知道这件事对养子是多么大的刺激,他这一生都很少露出柔软的样儿,且也不希望养子是柔软的,可到底……他伸手搂住养子,到底摸着他的脑袋说到:“我儿可怜,爹心疼呢,我儿,就哭吧,没事儿,没人看到……”

怀里的肩膀耸动几下,终究一声近似于野兽的悲怆闷闷的响了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陈大胜就肿着眼泡,坐着佘青岭的官车出宫,车子一气儿行驶到燕京城外十里长亭,陈家兄弟几个才会合起来。

陈大胜扶着童金台的手,膝盖僵直的下了车。

从亭里出来的陈大忠便面色一紧,陈大胜看哥哥紧张,就故作轻松的笑笑说:“哥,我没事儿,昨晚走夜路,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陈大忠低头看看他膝盖,又上手摸摸,这才点点头闷声说:“以后小心些,疼么?”

陈大胜摇头:“不疼,用的是宫里的好药,路上就能跟你们并马走着了。”

他说完四处看看,就找到靠在树上,眼神不聚的陈大勇喊了声:“三哥,你找到那些族亲,是哪一家的?”

陈大勇愣怔下,这才看向他说:“好几家,带头是九爷爷家的高粱伯,你还记得九爷爷不,最喜欢跟咱爷晒阳儿,抓虱子那个。”

一张老人的面孔在脑子里闪过,陈大胜就点点头道:“那,那九爷爷好么?”

陈大勇失神摇摇头,回手解下马缰绳说:“除咱阿奶,还有九爷爷家的两个伯伯,咱族里没有五十以上的老人了。”

陈大胜啊了一声,半响才语气有些踟蹰的说:“那,那有婶子,伯娘么?”

陈大勇咽下吐沫,牙齿咬碎了一般的憋了半天方说:“有,好,好些呢。”

陈大胜听了,又忍,就看着他勉强笑说:“那,那还挺好,是吧,哥?”

陈大勇嘴唇颤抖,最终点点头哭般笑着说:“嗯~!”

说完,看着他膝盖问:“疼么?”

陈大胜摇头。

陈大勇走过去,搂住自己弟弟拍拍他背说:“弟,咱认命了好不好?人还能活全唤了?是吧?老天爷都安排好了,总要给你缺一门呢,是吧?”

一声哽咽从亭子里传出来,众人看去,却是背对着大家的陈大义。

族人活着这件事对这四兄弟是个巨大的刺激,又是以那样的方式生存下来,难免他们的心里,就有了各式的假想,若是没有那场水,若是没有被冲散,若是他们反抗了,若是他们勇猛些……却没有若是了,就得认下。

作为长兄的陈大忠吸吸鼻子,用马鞭敲了下他的官靴似叹似笑道:“成,都收收心,就走吧,时候不早了,有二三百里路呢。”

他是长兄,也不能带头难受,就加倍忍耐。

如此,兄弟四人又各自带着亲兵上了路。

惊蛰刚过,万物复苏。

姜竹山福和县主封邑地,石东,石西二县交接处,自燕京西门出三百二十里的一个小矮坡,一大群衣衫褴褛,短褐穿结,足下无履,骨瘦如柴,满目风尘的农人便坐在姜竹山的山口等待着。

从出来奔口吃的佃户变为官眷,也不过才三日,而三日不做农活,这群可怜巴巴的田舍人便已是满腹亏心,东家不用他们了,说是不敢用了,他们这才知道,从前被管事们挂在嘴上皇帝老爷家的高贵亲戚,其实也就是吓唬他们这样的人。

什么活儿都不许他们做了,春耕到了,主家能高价请人,都不许他们赚那几个钱儿,也无处可去,他们便只能坐在此地等候。

与陈大忠他们同辈的陈全银,就小心翼翼的问自己老爹陈二梁:“爹,你说他们会来么?”

陈二梁不知道会不会来,倒是惭愧于自己从前没有帮人家做过什么,如今自己家这般艰难,人家却已飞黄腾达了,那,那这样……再扒上去这不是恶心人么?这不是给人添麻烦么?

他们这般不堪,这不是丢人孩子们的脸面么?他此刻已然后悔,为何那天要去河边取水,他就抱着罐子走到河边,还没一会儿呢,便见到大道上尘土飞扬的来了一群官爷,人家也要饮马呢,便在他附近下了马。

陈二梁不敢看,就躲的利索,还跪的远远的。

那些官爷并不看他,就说笑着贵人们才能说,他却听不懂的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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