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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95)+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不是有水池吗?李无波说。

郑鸿抬手看他一眼,沾着白沫的双手无措戳在盆里,似乎在想他是谁。但嘴上还是回答说:省水。

这是他们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

李无波当时大笑,差点笑破肚皮。他一边笑到抽气一边说:受不了,不是资助你了吗。跟我住怎么可能还要你付钱啊。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对任何一个没什么钱所以只能靠自己的穷小子来说。

但郑鸿之所以是郑鸿,就在于他知道鸿雁高飞只能靠自己的双翼,故而他能够对李无波平心静气地点头、微笑以及道谢。

谢谢。

不卑不亢的,郑鸿说道,穿着领口洗松了的套头衫,袖子卷到手肘。没开空调没开风扇,天气沉闷要下雨,肥皂味潮潮的,桌上还放着半个没吃完的苹果,学校食堂发的,李无波从来不吃的。

如果换做之前,李无波肯定要发一通少爷脾气,大声嘲笑他糟糕的品味、过时的衣着。洗衣服的水溅到地上,球鞋上沾满灰土,在这种糟糕透顶的环境里,你晚上也能睡得着么。

但那天,要下非常大的雨,穿堂风刮进来,把门和窗都打得咔咔响。重重乌云笼罩天空,时不时划过一条闪电,在未雨前预告了暴雨降临。李无波那点幼稚的火气被浇熄了,他甚至觉得发脾气是件很无聊的事情。要是真的下了暴雨,南都是很容易淹水的城市,他就得困在学校里等明天才能出去了。

郑鸿端着盆去漂洗,李无波听见水流哗哗的声音,他踱步往阳台去,跟郑鸿打了个照面。郑鸿比他高一点,将将要鼻子撞眼睛,末了两人都刹车,郑鸿湿淋淋的手按到他校服上去。李无波把衣服撑起来抖了抖,抖落一点点水珠。郑鸿说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洗掉。李无波摇摇头。

外面下雨了,哗一声,世界喧喧发乱。满室乱打的雨声中,李无波忽然冒出种念头——就算他没有逛到宿舍,身上也会湿的,大雨中淋得更彻底。两权相较,现在还轻一些,不可不说是种运气。

分别后开沈宁家的董事会还能再遇见,还有什么更能证明这运气。

李无波朝他走过去,郑鸿会意地点头。如果不是他此刻西装革履,高中时的少年仿佛就在眼前。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像坐火车穿过时光隧道,转角处的光照亮一束藤萝,终点近在眼前。短短五百米,坐一圈三十块,郑鸿做家教赚的第一笔钱请他坐了小火车。因为他说他想玩。

郑鸿陪他,仅仅因为他想玩。

他在郑鸿面前几米停住脚步,两人对视,心照不宣地拉开距离。李无波先出去,郑鸿不紧不慢地跟随,间隔不能用相识来形容。李无波去开自己的摩托,戴上头盔耳边倏然一静,直到现在才有余力觉得不真实。郑鸿在人行道上等他,西装外套早早脱掉了,穿着一件厚重的皮夹克,下巴缩在衣领里,目光越过镜片打量宽阔的道路。参会的黑色轿车一辆接一辆驶过,参会时一言不发的人们这时候才有了存在感。

程雪云不见了,交错的人影中没有她。舞池中飘扬的裙角像不同颜色拼接的幕布,一放下便掩住她。李无波想问她病情,她却不给让人忧心的机会。那场病把一同长大的两个朋友隔绝。

李无波把手里的香槟喝到底,随手把空杯放进托盘。他抓住车钥匙下电梯去停车场,开出门才想到自己没有目的地。

深浓夜色里,他的银色莲花非常显眼,这时候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他母亲会指责他不称职的离席。但那有什么关系。李无波踩下油门,他忤逆她不是第一次。再找不到人说话,他怕自己会憋死。

☆、逃

他开着车绕环湖路转了两圈,眼见时间已到十点。他停下车,打开车窗抽了根烟,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还能想起郑鸿指间停驻的烟香。他按灭烟头,改变主意,把车子往主城区那里开。上次他送郑鸿回家,问他住在哪儿。郑鸿报了个地址,是他高中时借住的姨妈家。

因为是老小区,李无波的摩托格格不入,郑鸿不让他在楼下停车,说小心看着,会有小孩子划你的车。说话间一群小孩追着条黄狗疯跑过境,老远还能听见那条狗痛苦的呜声。郑鸿动了动手指,眼睛看着地面,每眨动一次就更偏向声音的来处,像是不断切近的探测仪。李无波知道他又有想法了,刚要伸手去拉他,就看见郑鸿大步朝小孩那里去了。他的面孔很有棱角,个子又高,面无表情时很严肃,有中年数学老师的感觉。

郑鸿扫视一圈,不怒自威,小孩们作鸟兽散,留下躲在箱子后面畏畏缩缩的黄狗。它被砸了几块石头,浑身颤抖,四爪不安地在地上按着,见郑鸿走来,便龇牙,虚张声势地吠叫,然后飞快地跑入塑料搭的车棚里。郑鸿站在原地,没上前,在零落腐旧的自行车里看向黄狗乌黑的大眼。土狗就是土狗,不受人待见,不会看人眼色,也不懂撒娇卖乖。它就是条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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