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枕邯郸(88)+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只是当时无人有所知觉。

赵邯郸跪下去,膝盖像磕在石头上。蒲团硬梆梆地抵住他,中间薄得剩一层布,失掉弹性的棉花尽力变形,不过是更被压紧一点,让下一个跪拜的人感受到更深的疼痛。

让一种疼痛替代掉另一种。

赵邯郸双手合十,夹着燃香,袅袅烟气熏蒸他的双眼。他赶紧闭上眼睛,把头深深、深深地埋下去,额头几乎触底,散漫惯了的人也有一刻的忠实。

让他好起来。

他用力祈愿。

让沈宁好起来。

因为我……因为我已经不能帮他再进一步了。再进一步,又是重蹈覆辙。四年前如此,四年后又是如此。人似乎永远不会从过去的错误中取得长进。

赵邯郸抬起头,大肚弥勒佛笑眯眯地看他,宝相庄严地佛殿里唯一显出慈爱的面孔。一百年了,芸芸众生在他脚下跪拜,每个人都有解不开的心结。佛像见得太多了。赵邯郸的心愿很朴素,引不起神佛的注意,假如真有神佛的话。

他上前进香,香灰结了半指,兀自跌落佛坛。赵邯郸少有的有些心慌。但他转念想到沈宁也同他父亲一样现实主义,就算真有神佛,大概也不会眷顾非他座下的信徒。他进香,不过是求自己的心安,这点微薄的贡礼就想治愈积累日久的创伤,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

这样想来,他明显放松许多,又同岳霄去拜韦陀天尊和四大天王,看他们个个横眉怒目,赵邯郸也分不清谁是谁,尚未记得他们的名字,还想求他们显灵,赵邯郸也觉自己的可笑,但可笑之余,还是把心中祈愿念了几遍。

大雄宝殿明显人气旺些,善男信女轮流在殿前跪拜。有心诚的,自带了蒲团跪在石阶上,静静做功课。殿前立着一铜鼎,里头烟熏火燎,白烟滚滚,直冲上半空,仿佛能上达天听。赵邯郸和岳霄也去拜了佛祖,两人一路无话,多年朋友的默契让他们未去询问彼此许下的心愿。

这里明显比山下冷,赵邯郸有些瑟缩。两人逛到后殿,蓝天碧树,白云悠悠,身处山尖,也觉心胸开拓。岳霄仰首望天,小小活动着脖颈,淡金色的发丝蓬散在风里,有些好笑的滑稽。他拢紧羽绒服,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古老而沉寂的苍凉。

“你一直不说话。”岳霄说道。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赵邯郸牵牵嘴角,却怎样也笑不出来,索性放弃了强颜欢笑。

“哪有,我只是很平静。”

他把手插进夹克衫的口袋,指尖在底部汲取温度,五条小鱼一并游向温泉的泉眼。他低下头安静地微笑,笑他自己被沈宁看透。

沈宁说的没错,只有在暗里无人处他才会放任对往事的回忆。他是不喜欢去追忆的,因为记忆里痛苦总比快乐多。可是他本就是他妈妈人生的集合、生命的延续。邯郸是她的故乡。顶着这个名字,那座历史中的城便生出根系围困住他,告诉他,他永远摆脱不了旧日的生活。无论他有多么想将痛苦的回忆付之一炬。

假装没有事,假装还很好,假装久了,就病了。

像沈宁。

赵邯郸眨眨眼,扑灭眼里的雾气。真奇怪,在沈宁面前他从不会有这种感受。他这么喜欢逃避厌恶疼痛的人,面对沈宁却可以夸口自己的坚强。或许他只是无暇去想,沈宁的神经质让人不能有一点分心。或许他只是忘了,让一个念头占据了所有思考。

他怪异的沉默引起岳霄的注意。在酒吧里见多了心事重重的客人,岳霄已经学会把握说话的时机。他移动脚步跟着赵邯郸,一道无形的隔膜挡在他俩中间。他知道赵邯郸一定曾受过很大的打击,惨烈到无法开口跟任何人倾诉,但还有一人,隐在他身后,与他同享悲伤与愤怒。正是因为有这一缕分担,重量才不至于压垮人,赵邯郸还能回过头来笑笑,掩饰说昨晚没睡好今天真是困。

朋友是有限度的。岳霄想道。他虽然是赵邯郸最好的朋友,却也从未走入他的内心世界,真正了解过他。

赵邯郸也如此。

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对彼此还是一样的不了解。

青山寺开有后门,那些有些小摊贩在摆摊。赵邯郸在一个买手串的摊子前停下来,捡起一串珠子来问价。

那摊贩说:“这可是玉呢。”

岳霄“嚯”一声,呛道:“当我们不识货啊,明明是水草玛瑙,不值几个钱。”

摊贩被他个头吓了下,脸色微青,随即挤出个尴尬的笑,皱纹像失水皱缩的海草。他搓了搓指头,嗫嚅道:“嗨……这不也……小本生意嘛。”

赵邯郸正挑着,抬头瞥他一眼,灰色瞳孔如起雾一般。他笑一笑,又拿起两个结账,本来就不值什么钱,摊主还给算便宜了些。赵邯郸把三个手串放在手心里颠颠,把挑选的弄混。

上一篇:北风向南吹 下一篇:沉沦or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