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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6)+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听得脚步声确实一步一步远了,赵邯郸关上门,同他四年未见的继兄弟正式打了个招呼。

“沈宁,好久不见。我是赵邯郸。”

“我听得出来。”沈宁说。

要忘记一个人没那么容易,要记得一个人也没那么难。

沈宁的声音跟赵邯郸记忆里的少年大相径庭,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不复有变声期前的清越,而是带点微哑的磁性。

沈宁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

“医生怎么说?”

赵邯郸没再费力气问他眼睛的事情。很明显了,从他进来到现在,沈宁一直低着头,只在他说话时朝声音的方向微微一动。

“用药半年,每月去复查一次。不是很严重。”

赵邯郸歪过头,看向沈宁头顶的发旋:“可你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

沈宁便冷冰冰地说:“要怪去怪宋之袖。”

赵邯郸静了一会儿,沈宁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像坐化的石像,连呼吸都只是在皮肤下浅浅翕动。

赵邯郸说:“不管你怎么想,我还觉得你是我弟弟。”

“随便你认不认我。总而言之,我字也签了,钱也拿了,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做。”

沈宁终于抬起头来,他比之前瘦得多,少年时的他还带一点婴儿肥,双颊光洁而饱满。现在的他很瘦,但不单薄,是一种剔去油脂的精瘦。眉是眉,眼是眼,干净利落,没有混杂在一起的浊感,第一眼看上去只是清。

他朝赵邯郸的方向转过头,双目紧闭,颧骨后印一粒青痣,如同白纸上落一滴墨。

“宋之袖跟你许诺了什么?”沈宁问。

赵邯郸奇道:“你这不是知道吗?”听宋之袖的语气,他还以为这是背着沈宁暗中进行的地下活动,一路上在心里翻来覆去想出许多说服的大道理,现下都派不上用场,反显得沈宁很通情达理。

“我是失明,不是聋了,也没有变傻。”沈宁说。他微微摇着头,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沈宁一直很喜欢这么说话。不是什么,也不是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他把条件一条条列出来,然后一一否决,只留下他自己认可的真理。像是个抱着橘子的小孩,从怀里一个接一个地把橘子掏出来,然后不厌其烦跟面前的人解释,你看,这不是苹果,也不是梨。是橘子哦。

赵邯郸许久没听他说话,不由生出怀念的情绪。他轻笑一声,将话题拉回许诺的报酬。

“不就是做陪护嘛,时间到你恢复视力为止。我签字时看了下数额,挺多的。”

“足够收买你?”

“足够啊,”赵邯郸说,“我又不贵的。”

沈宁冷冷地笑,长长了的头发贴在嘴角,同笑意一并形成嘲讽的弧度。这段日子他疏于打理自己,黑发长到及肩。发尾微翘,略有些毛躁,在肩背上松松堆做一团,越发显得清癯苍白,眉目疏冷。赵邯郸把他鬓边的发拨到耳后,露出沈宁贴着骨骼滑上去的下颚线,线条流畅得能割伤手,脸颊平展展过渡到颧骨,露出黑发下半只雪白的耳朵。

高二时打的耳洞已经长实,像所有被时光愈合的伤口。

“头发也不剪?”赵邯郸抖了抖手,发丝纷扬着散下来,“你不是最不喜欢留长发嘛。”

沈宁不置可否,他已经过了要靠外表来证明自己的年纪了。

赵邯郸在他面前蹲下来,仰头看向沈宁。

“阿宁。”他说。

沈宁微垂着头,眼睫随呼吸一阵阵轻微地颤。灯影在墙上幢幢地晃,岁月在这栋旧房子里时时浮现。潮起潮落间,把被遗弃的贝壳又送上沙滩。赵邯郸懒得去捡,任他们在岸上风干。沈宁却想起些往事,眉心慢慢拧起一个结。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呼出一声沉缓的叹息。拂动的气流冲开空气扑向他。

赵邯郸想,在刚刚那一刻,或许他捕捉到了一些属于沈宁的真实。

他去给沈宁找了拖鞋,放到他脚边让他穿上。沈宁撑着琴盖站起来,小腿贴着琴凳,小心地调转方向。门是正对着钢琴的,沈宁熟悉房间里所有的布置。他皱着眉走动起来,因为赵邯郸的跟随而步伐拙乱。赵邯郸把手臂伸给他,拦截在沈宁面前。沈宁推开去,他又伸回来。“怎么,这么不信我?”含笑的口吻中带着讥讽。沈宁便抓住他的手臂,极用力地握了一把,隔着袖子拧出一把热烫。赵邯郸“嘶”了一声,听到沈宁冷淡的一句“我可以”。

“你不可以,”赵邯郸说。他抱肩站在一边,看沈宁在门前摸索把手。要证明赵邯郸错误一样,沈宁向下摸到把手,转动锁芯,门扉洞开,他倚着墙继续前行,赵邯郸注意到走道上许多摆件都已经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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